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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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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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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的快乐午餐

这个市场里,经常有车过来过去。妻子刘凤娇开着三轮麻木车,呜呜呜地来到他们身边。卢义伟和父亲卢粉墙都没注意到,都没有抬头,都在抓紧时间拆卸一辆旧“普桑”汽车。

“吃饭了。”刘凤娇从车上拿出两个饭盒。

“啊?就到中午了?”卢义伟叭的一声,关掉手里的氧气割枪。“爸,吃饭。”

“好,你先吃,我就来。”卢粉墙拿着铁锤,正哗的哗的敲打一块引擎盖,马上就要落地了。

他们脚旁边,机器零件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两爷子昨天拆了一天,想赶在今天把车拆完。

这辆旧车,主人把它当废铁卖给他们了。这两年,废铁生意不景气,稍微不注意,赚不到钱事小,赔钱事就大了。如果请拖车,整个卖,会完全没有赢利空间。有几个生意人看过现场之后都打了退堂鼓。而卢义伟却接受了。他们没有请拖车,而是自己拿来工具将车分解,再用小三轮车一车一车运走。因为废铁还可以分等级出售,价格不一。卢义伟分门别类地卖,能多卖几百元。为此,一家人准备干两天,虽然辛苦,细算起来,一个人一天可以管三百元工资。

卢义伟打算就地一坐,就在太阳底下吃饭了。

刘凤娇说:“今天跟你们找了一块好地儿吃饭。又有桌子又有凳子,又有荫凉又有风。”

“哪里?”

“大市场门口那条绿化带上。”

卢义伟朝门口望了一眼,能看到一条马路和一条林带橫堵在门口。

一年上头,他们基本上都在外面吃午饭。有时候蹲在路边,将菜搁在马路牙子上。饭碗端在手里,车在背后跑来跑去,带过来一股风,当然还会带过来一阵灰尘。他们也只能用手遮挡一下。有时候,坐在人家台阶上,席地盘腿,也能将就。

今天还算好,妻子送午饭来的路上,特别用心为他们寻了一块好地儿。吃过了,还能在树荫底下睡一场午觉。

“爸,我们到那边去。”

“好。”

这是一条新修的马路,六条车道加非机动车道。中间绿化带宽得有点夸张,一眼看去,笔直笔直,看不到林木尽头。眼前三排玉兰树,生长得遒劲有力。白色玉兰花,一朵朵开得有如荷花一般大小,满树灿烂。玉兰树叶片长得宽宽大大,呈墨绿色,边角棱硬,十分像两爷子充满老茧和沾满机油的手掌。树底下长满了密密绒绒的花草,品种很平凡很大众。但生长得疯狂,花开得茂盛,很惹眼,香味巨浓。一阵阵轻风吹来,凉意习习,香气扑鼻。

卢义伟走路有些瘸腿,先天性的。用俗语说就是“掰子”。

卢义伟来到这个世上着实有些冤枉。他父亲卢粉墙个头矮小,身体不咋地。母亲嫌父亲“其貌不扬”,与腿脚微掰的王篾匠暗通款曲,生下了他,没想到也会有遗传。

起初母亲拒不承认。但后来,卢义伟个头越长越高,远远超出了父母,脸相越长越像王篾匠。等于敲起锣地告诉人家,卢义伟不是卢粉墙的儿子。母亲承受不住村里人冷嘲热讽,感觉不出委屈何时到头,便绝望而走。留下两爷子,遭孽不完。

刘凤娇拖了一车能装上车的废铁回门店去了。门店里也要人招呼。

绿化带中间,有人用破损的牙石做了一个条凳和一个坐墩,刚好能满足两爷子的需求。可以想象,这是当初修路工人临时休息所砌。后来没拆,隐进草丛给人方便就更不用拆了。

今天的午饭有个硬菜:排骨炖藕汤。在家里的话,两爷子肯定会喝点小酒。而此时,两爷子得抓紧时间吃饭,抓紧时间休息,好抓紧时间干活。

卢义伟说:“爸,你躺在条凳上睡一会儿吧?”

卢粉墙说:“不用,我就坐在这儿靠树咪一会就行了。你活路重,瞌睡多,睡一觉体力恢复得快。你睡你睡。”

卢粉墙一直都很痛爱卢义伟。卢义伟一直默默接受关怀,悄悄品味幸福。

卢粉墙由于力气不足,农活做得不利索,只能做些小生意。比如卖冰棍,收鸡蛋,挣的都是辛苦钱。卢义伟也经常被一些小孩追在屁股后面唱儿歌:

掰子掰

掰上街(方言与“该”同音)

砖头瓦块都消开

准我的掰子好上街

……

每逢此时,卢义伟只能躲在门角落里哭。

晚上,卢粉墙回来,看不到儿子,就会角角落落到处寻找。找到了,替儿子擦干眼泪。“别哭,你就是我儿子,不要听别人瞎诓。”

说完,两爷子马上生火做饭。吃腌菜,呷酱萝卜,也一样能过春夏秋冬。

王篾匠曾以买冰棒为名,叫来卢粉墙,偷偷塞了一笔钱在冰棒箱里。倔强的卢粉墙又偷偷还了回去,“卢义伟是我的儿子,我能养活他,不需要你怜悯。”

卢义伟有时累了困了,坐着都能打瞌睡。今天规规矩矩躺下,反而还有些不适应,瞌睡迟迟不来。玉兰树底,知了叫声正酣,一切惬意欢畅。林子外面,太阳正大,远远近近,都被烤得直冒青烟。

卢义伟盯着眼前刚扔到地下的几块骨头,来了兴趣。因为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黑色蚂蚁,叮着骨头。不像是在吮吸,而是在想怎样把骨头搬走。卢义伟不禁联想起了“蚂蚁搬家”这个词,他想看看,蚂蚁到底是怎么把“巨大”的骨头搬走的。

卢粉墙凭借蝼蚁之力,硬是将卢义伟拉扯成了大小伙子。到了该娶媳妇该成家的时候了。

家贫如洗,谁又能看得上卢义伟呢?

卢粉墙总觉得愧对儿子,“对不起呀,没能给你个好家庭,连媳妇都说不来!”

卢义伟说:“爸您放心,我早就看好了一个人。我在等她。”

卢义伟心里确实早就蹲了个姑娘:刘凤姣。虽说人长得一般,在村里不出奇,可人家的眼光盯在一个老师身上。

那时候,村里当老师的人很吃香,代表有进镇入城的机会。卢义伟觉得他俩不般配,自己还有蛮大希望,便时时刻刻盯着刘凤娇。

果然,这位老师进城之后,抛弃了刘凤娇。刘凤娇坐在河边哭得伤心地动,准备投河殉情。已经走到河中间,只差眼睛一闭,往水里一扑了。

卢义伟从竹林里蹦出来,喊道:“喂,刘凤娇。我在你后头半天了,你没看到我吧?”

刘凤娇回头望着卢义伟,哭的嗓门更大了。按刘凤娇的话说,她是在哭“连死的机会都被卢义伟搅活了”。

不久,卢义伟向刘凤娇求爱。

刘凤娇说:“我本来就命不好,不能找一个比我的命更差的人呀?”

卢义伟说:“我知道我的命不好。你只当是我没看到你坐在河边,你不在了呢。”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这不是明晃晃地“索求回报”吗?

刘凤娇哭笑不得,“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说的是实话,代表情之切爱之深。”这句实话“出类拔翠”,冲击力特别强大。

刘凤娇说:“我可以答应你,关键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怎么过日子?像你这样,连一担水都挑不到厨房里。”“掰子”挑水,挑一路洒一路,这是事实。

卢义伟说:“我们不挑水,用自来水不就行了?”

“自来水只有城里才有。”

“你还记得《掰子掰》吗?”

“记得呀。”

“那我就真的‘掰上街’去。”

“那是人家笑你的。你能‘掰上街’去做什么?”

“收废品。你给我五年时间。五年之后,负责比你跟那个当老师的强。他进城,我们也进城。”

卢义伟的理由很牵强,没有说服力,甚至可以说是一张"空头支票”。实际上,他们两爷子在村里,生计越来越艰难,穷则思变,不变不行。

俗话说,“不怕慢只怕站”。刘凤娇也许是看到了卢义伟身上的一丝亮光,答应了卢义伟,“好吧,五年,就五年时间。报答你没让我去死。”

卢义伟边想边笑,心里甜甜蜜蜜,睡意袭来,眼睛一闭一闭。不一会,便响起了粗粗壮壮的男人鼾声。

说他“赌气”也罢,说他不屈服于命运错误安排也罢,卢义伟真的带着媳妇还有父亲一起进城来了。他也并不是盲目进城,先前在城里打过两年工,在一家“废旧金属回收公司”干过。怎么进怎么出,摸得一清二楚。他做梦都想自己开一家收废铁的店铺。

刘凤娇也没有“干吃坐等”,将嫁妆折算出一笔钱,从老爸那里拿过来了。

做生意也不是上了一个项目就能赚钱。

卢义伟想好了,别人做大的,他做小的,零打细敲,耐心捡漏。经常将一辆辆“大家伙”“大卸八块”,再像蚂蚁搬家一样地搬回家。

有同伴惊叹,“我是做不来这种生意的!”

几年后,同伴邀约一起“团购”房子,卢义伟一下子轻轻松松拿了全款。众人皆惊,“哟,真是看像不起眼啊!”

五年时间眨眼过去。卢义伟重提旧话,要刘凤娇正式表态,跟他过一辈子。

刘凤娇说:“你傻呀,那是给你一个台阶下的。有哪个女人会拿五年最美好的光阴,陪你干不靠谱的事情呢?”

卢义伟如梦初醒,甜笑如花。

一阵鸟叫声将卢义伟催醒。父亲已经默默无声在拆那些他能拆的零件,尽量不弄出响声,尽量不打扰别人午休。

卢义伟爬起来,坐在石条凳上醒瞌睡。他还记得入睡前蚂蚁搬骨头的事情,又朝脚下瞄去。

“咦……”几块骨头还真的不见了。卢义伟扭头前后左右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心中连连后悔:怎么能错过这么伟大的时刻呢?

不过,仔细一看,脚边多了一堆长条形状的细细的渣草沫子。卢义伟笑起来:这些蚂蚁太聪明了!知道拖不走骨头,就搬来渣草沫子将难得的美味埋藏起来了。速度很快,就在卢义伟一场午觉的时候,可见争分夺秒的劲头。

卢义伟知道,渣草堆里,定有一群蚂蚁正在享受快乐午餐。卢义伟没有用脚去扒开渣草堆,以探究竟,他不想去影响蚂蚁的心情。

他不声不响地站起来,离开这里。他想着,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拆完那辆汽车。

顶着还有点热的太阳,四周热浪袭人。

他又开始汗流浃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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