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第八层的楼房大多是电梯房,在人们眼里不言而喻,小区一定不会差,住在里面的人似乎瞬间高了一个档次。
不知是有意,还是天命,叶凝香在城里落脚的几处房子几乎都在第八层。她做保姆的一家是第八层。她和包工头在一起租的房子也是第八层。更为神奇的是,“干兄”林想龙收留她将其带进电梯,按亮的也是第八层电梯键。好像她只有住第八层的命。
叶凝香嗤地笑了一声。
林想龙说:“我们是有点好笑!”
开始,林想龙进城学习做早点。三年出师,在一个工地旮旯搭一个草棚支起摊儿。渐渐越做越大,在城里买了房。把媳妇姚金枝带进了城,把老妈带进了城,又在城里生了个儿子,俨然一副城里人的架势了。每每走亲串友,过年到父亲坟头上灯,小汽车拖一家人回乡下,跟村里人大一声小一声呼喊,高一声低一声谈笑,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都以为日子会一直美好下去,谁知姚金枝没有经受住灯红酒绿诱惑,戳翻了他们公司老板的“鸦鹊窝”。姚金枝离开林想龙,像一记闷棍打在林想龙头上,“大疱小疱”很受伤,到现在还没好。这一棍子也同样打在村里人头上,谁人谈起,都是一阵唉声叹气开头:唉……吔!
包工头回老家和妻儿老小团聚去了。这个男人还算讲点信用,按照当初谈好的条件,全款支付了“租借”叶凝香的费用。临别还在叶凝香的额头亲了一下,“宝贝,真舍不得离开你。明年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叶凝香感到好笑,包工头就是包工头,一个项目地包租一个“临妻”,从来不委屈自己,账目算得门儿清。离叶凝香回家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房租马上到期了,续费就要一年。包工头装糊涂,叶凝香也懒得提起。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利用,说多了伤感情。朦朦胧胧,你好我也好,说不定明年还有“缘份”呢。
叶凝香找到林想龙,“想龙哥,我没地方住了。”
“快过年了,早点回家算了。”
“我不想那么早回去。”
“那就来我们家住吧,反正多的是位置。”
林想龙的房子确实够大,三室两厅,祖孙三人,打拳跳舞的地方都有。
叶凝香还是第一次来,“哇,这么大呀?这得花多少钱呀?”
林想龙老老实实回答:“买得早,没多少钱。钱多了,我们也买不起呀!”
三个房间,林想龙住一间,林妈和孙子住一间。还有一间,原是林想龙前妻姚金枝住的,空着。林想龙将叶凝香的行李拖进了姚金枝的房间。
叶凝香问:“你和姚金枝以前就一人一间房?”
“喔。做早餐的,起早摸黑,容易打扰她。是我主动提出来分房睡的。她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日日夜夜与人视频聊天,我又没及时发现打预防针,就让人给勾跑了。”
“防不胜防,是吧。”
“喔。”
“过去的事就算了,不说了,免得心烦。”
“不要紧,说一会心里还舒服些。我就是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舍得撂腿就走。不说我和老妈,连儿子都不要了!”
说话间,屋门口传来哗啦哗啦扭钥匙开门的声音。
叶凝香问林想龙,“谁?”
“我妈,接儿子回来了。”
“你儿子都上幼儿园了,好快?”
屋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林妈,而是姚金枝。
叶凝香愣住了。
姚金枝离婚出门,手里还留有一套钥匙,时不时还会回来一下,说是探视儿子。
林妈曾对林想龙说:“抽时间把门锁换一下。”
林想龙说:“没这个必要吧,她进来就进来呗,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其实,林想龙一直不愿意相信姚金枝会这么绝情,一直认为有一天会“良心发现”,会回到这个家。离婚分财产时,尽管姚金枝有错在先,林想龙还是分了一半财产给她。这房子名义上她是不能进来了。
然而,林想龙年年盼望年年失望。
“吔……凝香?你怎么来了?”姚金枝围绕叶凝香转了一圈,又在她以前住的房间转了一圈,“还准备住下了?”
“喔。”叶凝香有点小尴尬,“准备过两天,搭想龙哥的车一起回老家。”
“哦……”姚金枝对叶凝香充满了警惕性,“你不用等他,我有车,你要回去的话,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我还是想等几天。”
姚金枝也明白,离过年还早,单独一人回村,一村的人都会围绕这人说长道短。当面是好听的,背后却是损人的。春节时,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你说我说,人人有份,就没那么突出。加上腊月正月有“禁口”,聊是道非的事情会被人嘘止。
“妯娌伙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吱一声。”姚金枝故意说出“妯娌伙的”,是有意思的,是在提醒叶凝香:你老公和林想龙是兄弟伙,我们是妯娌伙。她还拿自己当林想龙老婆,还想拿道义套住叶凝香,是不是有点儿啼笑皆非?
“感谢感谢,一定一定。”
姚金枝冷不丁地回来,就是来搞“突击检查”的。她可以放火,林想龙不能点灯。
看姚金枝的样子,以后可能会回来得更勤,因为她对叶凝香起了疑心。
姚金枝出门时对林想龙说:“你别想换锁啊?换锁的话,想想你的后果。”
林想龙唯唯诺诺,“不会不会。”
每次回来,姚金枝都要许个愿景,吊一块干鱼到林想龙眼前。林想龙像猫咪一样,一直呆萌地望着。
姚金枝前脚刚走,林妈回来了。
“姨儿。”叶凝香叫了一声,很亲切。
“哎哟……我的凝香儿哎……”林妈拉着叶凝香的手亲切不已。林妈和叶凝香的老妈拜认过“干姊妹”,拿叶凝香当闺女。本想撮合叶凝香当儿媳妇,无奈,林想龙却被姚金枝抢了先。还没搁上桌面谈正事,姚金枝就怀上了毛毛,落下遗憾。
林妈曾用手指戳点着林想龙的脑壳说:”姚金枝是什么人?我看你今后有好日子过的呢,你个糊涂虫!”一个母亲,诅咒儿子,实在不合情理。确实是因为儿子太笨,猪油灯草,不拨不亮,要被别人掌握在手心里玩了,气懵了头。
以后的事实证明,林妈有远见,但事情已残缺,只能跟着林想龙吃苦了。五十多岁的人,又要跟儿子当帮工,又要照顾孙子。按她自己的话说,老运走得不好。
叶凝香来了,林妈当然高兴。孙子马上要放寒假了,放在家里有人照顾,家里有人收拾,晚餐有人做,会轻松一大截。
叶凝香在屋里走来走去,家里有了年轻女人的气息,很多地方代替了姚金枝的身份。使林妈有些恍惚,以为幸福快乐又“昨日重现”。
林想龙单身这么久,身边没一个女人伺候,当妈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叶凝香来了,林妈似乎看到了一种希望,但又觉得这种想法有罪于“干姊妹”。就这么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能当着叶凝香说的,只有经常唠叨林想龙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像男人。
叶凝香其实早就听懂了林妈的意思。当年,她听说姚金枝和林想龙谈朋友时,浑身一颤。她的心里早就装满了“想龙哥”,只是少女之心充满了浪漫幻想,想水到渠成慢慢来。没想到被姚金枝半道“截了胡”,才知道命运没有主动把握好,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来与老公结婚,始终没有找到幸福感觉才不顾一切奔了出来。开始是在一个老头家当保姆。老头有钱,退休工资每月一万多,讲好的给她工资三千多。但老头“图谋不轨”,每月多给工资,想用钱打动叶凝香。但叶凝香实在接受不了这老头,辞工不干了。后来找了个包工头,虽然是赤祼祼的利益交换,但毕竟年轻,还有利益之外的许多好处,才稳定下来。比如逛街,有个“帅气逼人”的男人陪在身边,也是一种美好感觉,如同男人身边有一个漂亮女人挽着膀子一样。
每年找一个这样的人,钱也挣了,生活也过了,日子也混了。
叶凝香对林妈说:“我的房门又没上锁。”
林妈一拍额角,“你看我这脑壳,唉……吔!”不管什么时候,林妈进叶凝香的房间都是一扭就进了,她偏偏没把它当女人心事来看,心眼笨拙了!
这边,林妈着急地给林想龙丢点子。
林想龙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林妈叫醒儿子。“老妈今天跟你做工作,你可以到那边去睡了。”
“哪边?”
“凝香儿房间。”
林想龙醒瞌睡了,眼睛睁得像麻将牌里的“二筒”,“那不行不行……姚金枝发现了,等于捅了马蜂窝!”
林妈哭笑不得,“儿子唉……啥的这么憨啦?别人闹出那么大动静,你还在旁边替人掌灯。唉……吔,气死我了!”
这事没成,由于种种原因,也不能继续怂恿这种做法。比如,姚金枝几乎隔两天回来一趟,叶凝香心里没鬼,也要被盯出鬼来。比如,林想龙回到村里,可能会被乡亲“刨根问底”,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一切。细究起来,这种“正人君子”的“好处”还有很多。
大年三十,林想龙回到村里。叶凝香大大方方坐他的车跟着回来了,在老公屋门口大大方方下了车,仿佛就是一个纯粹搭顺风车的。其实也确实是纯粹搭顺风车的。
叶凝香家的楼房和这个村子里其他的楼房一样,顶多不过三层高。叶凝香住惯了第八层,还是觉得家里的房子矮得不成样子。尽管城里的第八层是灰尘颗粒悬浮层,是所谓“七上八下”层,是房价和租金相对优惠层。在他们眼里,第八层以上,就是高贵层了。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可以“一览众山小”,可以抛开一些尘世的烦恼。他们离高贵层只隔一块楼板。
叶凝香的老公递了一根烟给林想龙,“谢谢啊!”
“不用谢,顺带的事儿。”
林想龙依旧去给父亲上灯。乡野依旧鞭炮炸个不停,依旧青烟到处飘飞。
乡村依旧热闹,团年饭依旧圆满,孩子们依旧喜欢将炮仗塞进塑料饮料瓶里点燃,炸得黑烟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