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刘裕龙的孙媳妇怀了毛毛,肚子越来越大,应该是准备挨到秋天请客结婚的。到时候会不会违背“鱼约”,干鱼坑起鱼?田大虎一直盯着刘裕龙的动静。
田大虎与刘裕龙屋挨屋,树挨树,鱼坑挨鱼坑。
两家都是善良之人,心照不宣,都挺注意邻里相处。
不过,这都是田大虎老婆在世时的相处模式。那时候,日子过得多美好啊!
相邻鱼坑中间有一条小堤埂,鱼儿喜欢“挖田拱界”,隔两年,两家同步干一次鱼坑,修补一次堤埂。多少年,那条堤埂一直完整无损。
老婆过世,田大虎就变了。刘裕龙约他干鱼坑,他却说:“干起来的鱼一大堆,不好处理,懒得干了。”
此话之后,只过了一年,鱼儿便将堤埂拱垮。拱得大洞小洞,两边串水,串成了一片大水,串成了一个鱼坑,中间只剩一道窄小的影儿了。鱼儿两边游,自由自在,惬意不已。
刘裕龙准备一个人吃点苦,修补堤埂。无奈,鱼儿有逆流而上的习性,在抽水起鱼的过程中,鱼儿大多跑到田大虎的鱼坑里了。吃亏太多,引来老婆一阵嘀嘀咕咕的埋怨。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干过鱼坑。两家商量,每年春上投一次相同钱数的鱼苗。平时,各人到各人的鱼坑位置钓鱼叉鱼解馋。田大虎会叉鱼,刘裕龙会钓鱼,半斤对八两,谁也不亏谁,一直相安无事。
人生当中可能有许多约定,为了区别,会加上名字,比如说“婚约”“誓约”等。他们将与鱼坑有关的约定说成“鱼约”,好谈事。
自从怀疑刘家可能违约之后,田大虎便经常大清早拿一竿鱼叉站在鱼坑旁边,紧盯浮在水面游圈儿换气的大鱼小鱼。看准了,瞄定了,一叉飞过去,一般不会放空。
叉了这么久的鱼,田大虎叉出一身本领。别人叉鱼,十叉九空,他叉鱼十叉九中。
为此,田大虎还总结出了一套经验。
鱼叉竿子是竹竿做的,他在尾部系上一根白色塑料线,方便往回拖收叉竿。叉竿有弹性,执握尾部端起,会弯成一把大弓。叉鱼不是直线而击,要有规律的上下弹动,人叉合一,飞出去的叉竿轨迹是一条孤线。和导弹落点一样,要计算。劲道要恰如其分,弧线要与心里“画”好了那条线吻合。所以,能不能叉到鱼,在叉竿飞出去的一霎那就知道了。高兴或者婉惜会同步而来。
时间长了,鱼坑里有多少鱼儿,鱼儿是谁,田大虎都记得。有时候,一个早上会跟踪一条鱼儿沿着鱼坑转悠半天,不叉到那条鱼儿不罢手。
因为鱼儿也不笨,它不会老老实实按人的心里预期游动,经常出乎意料地改变“轨迹”,和人赌精明。鸟雀飞过水面,也会惊得一轰,沉入水中,等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浮头。
有时候,鱼儿感觉到不安全了,就钻到另一边的鱼坑来游。田大虎只能干瞪眼。
因为叉鱼,田大虎练出了一副慢条斯理的性子,也有人说是懒隋。
田大虎叉鱼的频率明显过高,叉那么多鱼,一家人吃得完吗?
刘裕龙的老婆嘀咕道,“莫不是偷偷拿到街上去卖呢?”
“瞎说,田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人心隔肚皮,你下回赶街留意一下。”
刘裕龙也经常赶街卖个小菜鸡蛋什么的。观察了几次,没有看到田大虎的影子。
田大虎原本有一个温馨和谐的大家庭。老婆温和贤慧,一大家子人生活不用他操心。大儿子在外上班,娶大媳妇,生了一个孙女。小儿子在家做农活,娶小媳妇,生了一个孙子。但命运无常,老婆无缘无故得“心梗”走了。孙女出嫁后,大媳妇无缘无故离了婚,大儿子光光一个回来了。小媳妇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不知为什么,过年才回来一回。他只能感叹晚年命运不济。
他们家干起活来还是蛮有优势,几大“将军”出马,虎虎生威,钱也挣得不会比别人少。就是硬刚出了新高度,缺乏一点女人的柔和劲。
孙子要说媳妇了,好几家的闺女,一看四条光棍立在那儿,像庙里的罗汉,也像路边的树桩子,吓得不敢回话。
刘裕龙家的孙媳妇,就是媒人准备先跟田大虎的孙子说来的。人家害怕田家,才转而同意了刘家。田大虎不顾“鱼约”,执意超常规叉鱼,也有心里不服气,想出挺儿的念头在里边。
有一天,刘裕龙的老婆急匆匆地跑进屋。
刘裕龙问:“怎么了?”
老婆说:“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你说,田大哥叉那么多鱼儿,干什么去了?”
“我怎么知道?”
“他全部晒成了干鱼。不敢拿到前面来晒,偷偷摊在后院子里晒,被我从门缝里瞄到了。我经过他的后院子,闻到一股鱼腥味。跟着气味赶,一瞄,我的个天啦,几大台篮和门板!”
一般腌制干鱼是在冬腊月,热天腌制,容易上蛆腐坏。刘裕龙摇头,“不会吧?”
“千真万确。要不你自己去瞄一眼。这个田大哥,看着蛮老实,心眼还这么多啊?”
刘裕龙说:“算了,他想腌干鱼就让他腌吧。当初谈鱼约,也没说不准腌鱼。”
“这还消说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吃大亏了。”
“算了。吃得亏,拢得堆!多想想我们孙媳妇,原本是跟田大哥孙子说来的,他的心里可能有气。这么做,能让他舒服点的话,就让他去做好了。”
秋天到了,天气凉快下来。刘家孙子结婚请柬已经发出去了。田大虎一直等着刘裕龙前来商量干鱼坑的事。但是左等右等,一直等不来。直到刘家办全了酒席,请他上座,他才明白刘家根本没打算干鱼坑。
不干鱼坑,刘家置办婚宴要多掏几千块钱,虽然现在家家都不差那几千块钱。为了不破坏“鱼约”,保持“鱼儿两边游、人儿两边和”的状态,刘家只言片语都不曾提过。
虽然命运无常,田大虎没办法把握。生活的颜色怎样变换,他无力控制。但生活的富足与勤劳有关,生活的美好与坚守有关。他想做的话,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田大虎想到这里,感觉有点坐不住了,他为自己“晒干鱼”的行为脸红,特别脸红。
别人看他四脸鲜红,问他,“你喝了好多酒,脸红得这么厉害?”
田大虎说:“隔壁左右办喜事,高兴,多喝了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