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豆芽

——乡村风情短篇小说《花板眼》系列之六

收割了黄豆以后，地里总会“抛撒”一些黄豆，浪费得有些心痛。

下一场足墒的雨，暴热两夜，第三天的名下，满田便会生长出野豆芽。最好是在翻耕过的熟田里，野豆芽好找，一嘟噜一嘟噜，煞是喜人。

野豆芽从松软的泥土里钻出来，沾了泥土的沃香，比集市上用机械泡培的豆芽，味道长多了。

野豆芽的心情很急迫，一伸出脑壳就迫不及待地甩掉白色薄亮的豆衣，张开青悠悠的豆丫。诱人的滋味儿就蕴含在这两片豆丫里，似开不开，似露非露，像含羞的乡下女人，劲儿美得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大千世界，只有被黄土埋压过，只有被雾气浸润过，才能生长出印象如此深刻的野豆芽。

老公乘早晨凉快，老早就下田去了，儿子还在睡懒觉。

豆豆想找个伴，一起去采野豆芽。她跟菱果发了一条微信，“今天陪我去采野豆芽吧？”

菱果回话：“我才没有这个闲心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采野豆芽，要慢，要耐心，要一绺绺往提篮里放好。性格大大咧咧的菱果，不适合做这类细活。

豆豆只有菱果一个朋友，从闺蜜到现在，无话不谈。父母像是能料到两人长相似的，取的名字相对吻合模样。豆豆娇小玲珑，像树叶挂在枝头，风一吹直晃悠。但有人喜欢看，即便是深秋叶黄落地，也是秋天美景。菱果红皮结肉，真像吊在菱叶下面的菱角，深埋水里，波澜不惊。如果成熟了，没人采摘，就会掉入泥里，等第二年生芽出头。

豆豆嫁了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初次见面，豆豆的两个眼睛惊得有铜钱大。

菱果问：“怎么啦？”

豆豆说：“这男人我能对付得了吗，人高马大的？”

菱果笑起来，“男人不怕担子，女人不怕汉子。”

“说是像这么说。在他身边走像一根豆芽菜？”

菱果开玩笑地说：“你不要，我跟你两个调换，行不行？”

菱果嫁的男人很瘦小，按菱果的话说，像风筝，迎风一甩就能飞起来。瘦小男人喜欢巴在菱果身边，被菱果赶到外边在打工。

两口子当中，总得有一个人出门去打工，单凭种几亩田，日子是不好过的。

本来，豆豆老公想出去，但家里的活路太重太繁杂，还有父母要伺候，儿子要管教。这一大堆家务，豆豆好像承担不起来。

豆豆说：“还是我出去吧，我可以去找大姐。”

大姐在城里当纺织女工，也没有多的时间照顾豆豆。只能说，豆豆有个落脚的地方，一切还要靠自己。豆豆在超市干了一段时间，又做了一段时间的洗车工，都没挣到什么钱。想去当保姆，外人又说得嚇死巴人，说还要陪睡，豆豆不敢。最后，还是大姐，联系了一个“照顾痴呆老人”的活才稳定下来。主人家有钱，工资不少，活路又轻松。除了照顾饮食起居，多的时间就到处推老人溜达。这些年，公园街道玩成了“活地图”。谁人问路，没有她不知道的，包括背街小巷。

只有一点不理想，村里人都说豆豆在当陪宿保姆。

菱果问她，“是不是这回事？”

豆豆很生气，话说得很绝。“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你就是脱了衣服他都爬不上来。”

菱果说：“别人不信，我信。”

有好朋友相信自己，豆豆多少还有点缝隙喘气。

两人分开做事，钱是能多挣一点，但有些事不能彼此照顾，头疼脑热的事经常发生，特别是青壮年男人。

豆豆心痛老公，有机会时会找借口回几趟家。但借口多了，主人会犹犹豫豫，豆豆担心主人不会续签下一年的合同。

豆豆跟老公说：“要不，你到城里来吧。”

豆豆想了，找便宜一点的旅馆，一夜也就六十元。

哪料想，老公是骑自行车来的，进得城来，已经下半夜了。说啥也不进旅馆，说是划不来。

还是豆豆急中生智，将老公引到了公园里。公园里有一片荷花湖，湖中间有一个荷花亭，有一条米把宽的亲水平台弯弯曲曲，潜伏在芦苇丛里。星稀月明，夜深人静，比家里的露顶还环境幽雅。

他们赶到荷花亭时，里面还有一对青年男女没走。估计两对人儿都在等待对方先行离开，但都没有离开。豆豆与老公的事情就这么落空了。

豆豆笑了。老公倒没有耽搁，因为他赶路累了，躺在条石凳上，睡得鼾声连天。

天亮了， 公园里开始有人在咳嗽。傻不啦叽的老公，见了豆豆一面，半是满足半是遗憾地说：“我要回去了。”

豆豆心里涌起一股潮水，“要不，你回去找一找菱果去？”

“找她干什么？”

“我上次叫她跟我办一件事的，看她办好了没有？”

豆豆跟菱果发微信，“我老公回去找你了，你就跟我将这件事办了。”

“好姐妹，这事一定要这么办吗？”

“是我求你的，老公熬了这么长时间，太让人心痛了。”

菱果比豆豆开放得多。她老公不在家，她不会让自己吃亏。和她说的一样，“老子像牛一样在干活，什么事都能顶下来，这事老子不得委屈自己。”所以，跟菱果“搭鹊桥”的人有好几个，明里暗里帮她做事的人都是。

菱果看豆豆儿子出村去了，抓住机会来找豆豆老公。

豆豆老公说：“差点忘记了，豆豆说，托你办点什么事的，让我问一声，办好了没有？”

菱果说：“是来跟她办的。”

豆豆老公一脸茫然，“是我们家有什么事，要你帮忙吗？”

“是啊。”

菱果进屋，手脚麻利的脱掉衣服，“抓紧点时间，我还有事。”

豆豆老公明白过来，“这事做不得做不得。”

“不做是吧？”

“不做。”

“还是提醒你一句，这是豆豆让做的。”

“豆豆说的也不行。”

“傻瓜！”

菱果跟豆豆“汇报成果”，“天还没黑，鸡子不上笼！”

豆豆回话，“还有你搞不定的男人啊？”

豆豆想到这里，“噗哧”一声笑起来，笑声很甜。

豆豆伺候的老人走了，豆豆回到了家里。这时候，村里人说，豆豆“陪睡”的一个老头死了，正在等她的大姐“找下一个老头”。“风大雨大”，呛得她气都喘不过来。

儿子长大了，不太喜欢豆豆。因为别人家的儿子能够谈得来女朋友，哪怕菱果在“村里名声不怎么好”，儿子也结婚了。豆豆儿子却受到了“豆豆名声”的影响——按道理说，村里家家都有人在外打工，是不是豆豆挣到了钱，村里人眼红呢？

豆豆不想出门了，她要留在家里伺候老公。老公已经越来越不想往城里那个荷花亭里跑了。她要帮儿子找女朋友，现在女朋友不好找，恍惚不得。儿子结了婚，生个孙子，家里就美满了。

人生虽然很长，但每个阶段都有时间节点。机会就像眼前的野豆芽一样，只那么短短几天，不抓紧一点，眨眼间就溜走了。

农民都很勤劳，从收割黄豆到下一茬下油菜苗子之间，间隔时间不长，都抓紧时间将豆田翻耕过来了。有农家肥的，尽可以往田里招呼。屋前屋后，都需要干干净净地清理一遍。

一大片的褐黄色里，已经冒头伸出了野豆芽，成堆成堆。有的青绿，有的鹅黄，有的水嫩，人见人爱。

豆豆掏出手机拍开了视频，她想发抖音发朋友圈。现在，差不多的人，都有自媒体娱乐号。豆豆的粉丝量也有几万，平时就拍一些吃饭走路逛街的情况。如果逮到爆款，也可以赚到一些零用钱，好好利用，也算一条小门路。

城里有许多人喜欢体验农民生产劳动，喜欢亲自下田采摘。只要投其所好，逗乐粉丝，快乐喜钱天天进账，积少成多。

眼前就能让粉丝欣赏到难得一见的，天地间细小的神秘的有趣的野豆芽。已经有粉丝要求她发定位了，说不定明天这儿就会来很多车，很多人呢？

晚上，暴炒一盘野豆芽，搁点青椒，淡盐少油，撒上点蒜泥葱花，原始家常味……恐怕没有哪个饮食男女能拒绝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