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萝卜,在我儿时是拿不上席面的一碗菜。家里来客人时,会藏到橱柜的角角落落里,生怕人看见。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挺喜欢吃酱萝卜。家族里的叔侄伯爷聚在一起,才可以端上桌子。一口酒一口酱萝卜,吃得有滋有味。因为是家里人,都知道生活根底,好吃的赶不上好话头,讲得亲热不完。
每每上桌吃饭,家里的孩子们围一大桌,就没有父亲的位置了。父亲搛两个酱萝卜,坐在门槛上,叽嘣叽嘣一阵响过,一碗饭就吃完了。
看到父亲吃得这么香,我也试着咬了两口,发现不是咸的就是辣的,十分难咽。
我读高中时在镇上,主菜就是酱萝卜,吃得我眼泪汪汪。父亲每次送菜到学校,我都会说:“又是酱萝卜!”父亲每次都会说:“酱萝卜好吃呀。到时候,说不定你还吃不到酱萝卜,还会想念它呢!”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吃不吃酱萝卜,代表有不有出息。那时的城里人就不兴吃酱萝卜。不想吃酱萝卜就得发奋读书,成为城里人。
还好,经过努力拚搏,我终于实现了城里人的愿望。不过,有意思的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城里人又开始把酱萝卜当作一碗好菜了。每次与人进餐馆,不点酱萝卜,餐馆都会送上一两碟作为配菜。如果服务生忘记了,顾客还会开口讨要。这个变化太快了,也太明显了。每天鸡鸭鱼肉连连吃,我也感觉到吃酱萝卜,滋味越来越好。父亲每次进城看我,都会拎上一大一小两个坛子。
我说:“太重了,您就别亲自送来了。我吃完了,会开车回家拿的。”
父亲说:“你拿是你拿的,我送是我送的。两个能一样吗?”
每走过一趟儿女之后,回到家里,母亲便会扯着父亲挖挖的问。儿女怎样,媳妇和女婿怎样,特别是孙子孙女怎样。这样的话题,可以一讲半个月。多跑几趟,一年好像就过上头了。
父亲年岁大了,种不来田了,将大部分的田都转给了叔侄伯爷。只留下一块田,基本上都是种的白萝卜和辣胡椒。
到了收获季节,父亲负责在田里拔,负责运回家,母亲就负责在家里切晒。竹列子上一晒一满院子。我们兄弟姐妹多,都没有条件做,就都指望父母供给了。
酱萝卜分干酱萝卜和湿酱萝卜。虽然都是往辣酱里汆,那个味道完全是两种级别。湿酱萝卜放入的是陈酱,陈酱储藏了一年,各种佐料已经融合到了一起。腌制的酱萝卜,水分充足,味道饱满。嚼进嘴里,酸辣中含有生萝卜的原始味,冿凉润口。
干酱萝卜的做法,比湿酱萝卜的做法要复杂得多。关键的一条,就是要用坛子倒扣在水盆子里一段时间,让酱萝卜在坛子里自然发酵。我家腌制的多,盆子不够用,占的地方大,就扣在屋后面的鱼池里,一扣一大排。酱坛子屁股有太阳晒,发酵得更好,更有味道。家乡的人,民风纯朴,也没有人随便抱上一个回家自己享用。
干酱萝卜的吃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方法是切丁,伴用新鲜胡椒一起爆炒。一种方法,直接淋上香油端上桌子。
到了冬腊月,父亲想看哪个儿女,就在鱼池里起一坛子酱萝卜给谁送去。
由于酱坛子是陶瓷和玻璃,容易损坏,加上每家腾出来的时间不一。所以,每到年前,别人办年货,父亲则会骑上三轮车,驮上半捆稻草,上街买一车坛坛罐罐回家。每次年一过完,鱼池里的酱坛子,基本就要被我们抱完。父亲就要开始翻田上肥,开始上街买白萝卜种子和辣胡椒种子。父亲买种子,没有半天是选不下来的。因为种子五花八门,各种味道相差很远。如果选择不准,父亲会责怪自己老眼昏花。好像这样,就是对不住儿女,就是对儿女的感情掺了假一样。
我们崇敬父母的勤劳,感谢父母的无私。父母的血液流淌在我们的身体里,这种博爱品格和高尚情操也被我们继承下来,在我们的言谈举止中,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