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吼

在两百里东荆河大堤上，有很多小地名可以让人们区分清楚位置。比如说，郭家榨，小新沟，老剅口等等，朗朗上口。其中，有一段大堤叫“扁担吼”，明显与其他地名不同，显得十分特殊。人们听到这个名字后，一般会发问：是哪个吼字？为什么叫扁担吼？

要说明白这个事，话头就长了。

还是一九四零年，日本鬼子顺着汉江而下，攻占了潜江城关。国民党防守部队抵抗不力，撤往东荆河以西，形成了隔河对峙拉锯的局面。鬼子展开扫荡，国民党部队就撤出潜西，鬼子结束扫荡就又返回潜西。以至于老百姓怨声载道，承受了血与泪的仇恨与痛苦。

每次扫荡，日伪军烧杀掳掠，强奸妇女，无恶不作。会抓捕大量的无辜百姓充数，带到城关残忍杀害。修建据点炮楼时，强征民伕，稍有不从，就是枪托皮鞭加大头靴。

史家湖妇女孙腊香的丈夫被抓去不到半个月，就被担架抬回了家。两天之后，咳血而死。

孙腊香料理完丧事，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茅草屋，顶了一个大浆盆，隐入到了史家湖深处。从此，史家湖边的东荆河大堤上经常出现一个身穿土布红衣，头扎灰色毛巾，用一根扁担肩挑两个蓝花包袱的妇女。来来去去，像走娘家的样子。

孙腊香永远记得，来抓丈夫的是一个伪军中队长，姓卢，满脸络腮胡子，两眼凶光，像阎王。人们都叫他卢阎王。

丈夫的身体本来就有病，曾向卢阎王跪地求饶。卢阎王扬手两皮鞭，将丈夫抽翻在地。凶神恶煞般地喊：“你想死的话就不爬起来，老子给你一枪。”

孙腊香躲在屋后的树林里也不敢出来。卢阎王经常来史家湖堵孙腊香，要把她抓进炮楼去当“压楼夫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瘸一拐地走在民伕队伍里。她知道丈夫此去凶多吉少，心如刀绞。

卢阎王经常骑马在东荆河大堤上往返于据点与城关之间。孙腊香计划，利用卢阎王想抓她进炮楼的机会，干掉卢阎王，然后跟丈夫敬三柱香，随丈夫而去。

没想到，卢阎王没等到，却碰上了一个鬼子兵。

鬼子兵骑着一匹东洋大马，看到孙腊香，哈哈大笑，纵马跑过来，拦在孙腊香面前。

孙腊香知道今天厄运难逃了，不管是顺从还是硬抗，都会白白丢命。只有鼓起勇气，拚死一搏，才有逃生机会。

鬼子兵要孙腊香脱掉衣服。

孙腊香假意顺从，解开衣扣。

鬼子兵猴急地扑过来。但那匹东洋马却不太老实，一个劲儿地往外奔，有些碍事。

这段东荆河堤上恰好又没有树木可以拴系。

这是天老爷给孙腊香送来的一个翻盘机会。她指了指鬼子兵的腿。

鬼子兵意会，将缰绳拴在了一条腿上。

孙腊香又比划，想用蓝花包袱遮挡一下身体。鬼子兵同意了。

孙腊香从扁担上解下包袱，趁鬼子兵集中注意力卸解装备的时候，突然挥起扁担，朝马屁股一击。东洋马受惊，一下子拽倒了鬼子兵。

孙腊香发出一声怒吼：“嘿……！”一扁担砸中了鬼子的脑壳。

鬼子兵抓住扁担，意欲反击。

孙腊香果断放手，抓起缰绳，再次击马前行。

鬼子兵被拖得血肉模糊，一命呜呼。

这就是“扁担吼”的最初雏形。

之后，孙腊香接连救了三个走投无路的妇女后，她们聚集在了一起，经常出其不意地打击鬼子和伪军。

赵想芝抱着孩子从娘家回来，被一队鬼子兵追赶。自知逃跑不及，将孩子放在东荆河大堤上，投河而去。

鬼子兵没有追到赵想芝，回头将幼小的孩子用马踩死了。

赵想芝在河里沉沉浮浮，眼看就要淹死。是躲在滩上芦苇丛里的孙腊香下水救了她。

本来孙腊香不会泅水，是她躲在这里时间长了，对河里的水深有一些了解，才趟水拦截住了赵想芝。

还有两个姐妹，是一队鬼子兵从村庄掳来的，拖进芦苇丛奸淫之后，当作死人直接遗弃在那里。周围的野獾野狗已经闻到了血腥气，围坐在一旁，等待餐肉。

孙腊香和赵想芝闻讯找过来，将她们背回住地，救活了这两个姐妹。

从那时起，老百姓中间就有人将东荆河靠近史家湖的那一段大堤喊着“扁担吼”了。

有了同伴之后，孙腊香改主意了。除了继续坚持要拿卢阎王狗命外，也在积极寻找其他歼灭日伪军的机会。一心在为身边被日伪军欺负的姐妹报仇血恨。她们只要听到日伪军残害一名妇女，就一定想办法除掉一个日伪军。

有一次，有两个鬼子兵过河顺堤走过来，想进村打劫。被孙腊香发现了。

孙腊香和赵想芝挑着一担茅草，主动出现在鬼子兵面前。还摘下头巾擦汗，故意暴露自己是女人。两个鬼子兵自然被她们吸引，追逐而来。

她们不急不慢，始终与鬼子兵保持着一段距离。有时还会停下来，朝鬼子兵笑一笑。

鬼子兵忘乎所以地追赶，一下子掉入了路中间的一个陷阱。陷阱里栽有竹尖，灌有粪水，里面掺有石灰。鬼子兵落入陷阱，自是没有好结果。

这时，早就隐藏在路边的两个姐妹，手持粪瓢，飞奔上前，舀起粪水直往鬼子兵头上淋。

孙腊香和赵想芝回过身来，抽出扁担，打开胸腔，大吼了两声：“嘿……”“嘿……”三两扁担就送鬼子兵回了东洋。

日伪军也听到了“扁担吼”的说法，曾派出两个中队的日伪军过河来追寻。史家湖的老百姓，一有风吹草动，都跑得干干净净，始终没有找到她们的踪迹。

大堆人马不行，就派汉奸出来刺探她们的行踪。这汉奸伪装成从炮楼里逃跑出来的民伕，浑身是血，晕倒在“扁担吼”堤上。被没有经验的孙腊香救到了住地。

住地在一片芦苇丛里，搭有两间窝棚，一间住宿，一间做饭。她们怕暴露，一般都是夜间做饭，白天吃现成的。

汉奸住在厨房里。

半个月之后，汉奸的伤治癒，没有理由继续住下来了。汉奸表示，想留下来和孙腊香她们一起打鬼子。

孙腊香拒绝，她说：“我们都是女人，留你在这儿不方便。你想打鬼子，还是找新四军去吧。听说新四军最近从江北那边过来了。”

一天下午，赵想芝一个人在宿舍。汉奸竟然淫心暴发，压倒赵想芝准备行淫，被赵想芝两脚踢中胯裆。汉奸捂裆蹲了下来，赵想芝趁机脱逃。

这事给了孙腊香一个教训，她们连夜换了地方，从此以后再不相信任何人，一心一意想办法打击日伪军。孙腊香一直盯着那个卢阎王，一心想为丈夫报仇。

有一天傍晚，她们在东荆河一个拐弯处洗澡。看到滩上芦苇丛有一处异动。

孙腊香使了一个眼色，姐妹们会意，迅速穿好衣服，两人一组，从两边朝那处芦苇包抄过去。

芦苇丛中，有一个青壮年男子正在朝她们的住处张望。

“你找死！”孙腊香跳出来，挥起扁担朝男子扫过去。

男子机敏地躲开了。

身后的赵想芝一声大吼：“嘿……”，高举扁担朝男子劈来。

男子又偏过身体躲开了。男子急忙喊：“大姐们，慢来，慢来。我不是汉奸。”

旁边两个姐妹再一冲上来，男子不死即伤。

孙腊香看男子不像坏人，身上又没带枪，急忙喊：“停停停，停下。”

男子解释说，他是新四军汉南根据地三区河防队长，姓梁，负责这片区域的联防工作。了解到“扁担吼”的情况后，前来探摸情况，宗旨是联合起来打击日寇。

孙腊香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汉奸？”

男子说：“这样吧，大姐不是想为丈夫报仇吗？我们最近也想拔下卢阎王这颗钉子。不出意外，我们会拿下据点。大姐只需要自己找位子到远处观望就行。我们下次再谈。”

“可以，一言为定。”

商定的那天晚上，孙腊香和姐妹们悄悄潜伏在炮楼附近。能够看到梁队长率领河防队的二十多名战士，趁夜攻击卢阎王炮楼。枪声如注，火光连天。

孙腊香手持扁担要冲出去，赵想芝拉住了她，“等一会，莫又上了当。”

“你看他们的进攻劲头，错不了，这次不会的。”

炮楼很快被攻下了，战士们押着俘虏走过来。其中就有卢阎王，满脸络腮胡子，很好辨认。

孙腊香喊：“就是他。”

姐妹们一拥而上，一人一声吼叫，一人一扁担，将卢阎王打倒在地。

等到战士们赶过来制止时，卢阎王已经脑壳开花了。

孙腊香觉得是河防大队帮她报了仇，她理所应当的跟着河防大队去打鬼子，回报人家的恩情。

以前，她们每次行动都有缴获枪支，但她们不会用，都扔到了东荆河里。河防队将枪支全部摸了上来。还好，时间不长，清洗上油之后，还能正常使用，比梭标长矛强多了。

这个时候，“扁担吼”的名声相当大。一个两个的日伪军再也不敢越过东荆河来骚扰史家湖的老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