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海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陈宜娟。他俩是同学,日本鬼子攻破城关前,孙世海参加新四军走了,两人就没了消息。没想到,这一次,军分区参谋长派他到泥鳅湾侦察土匪头子陈大麻子意欲投日的情况时,才发现陈宜娟竟然是陈大麻子的女儿“陈大小姐”。
孙世海装扮成卖花线的货郎,摇着货郎鼓,走村串户,慢慢靠近泥鳅湾。
孙世海很相信他的化妆术,贴上白眉毛,粘上灰胡子。形象和货郎没有区别。但他忽略了一点:二十多岁的年纪,嗓子故意憋成老头声音,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
陈宜娟第一个听出来了,眼前这个货郎有问题。他们家被日本鬼子赶出城关前开有戏场,几个分队长不是看场子的就是入伙唱戏的,对提嗓子压嗓子和化妆术非常了解。
陈宜娟紧盯孙世海的眉毛和胡子,发现是用发胶粘的,粘得过密。如果再往前面走,就是三分队的驻地,会有很大风险。
前不久,一个剃头匠也是伪装而来,被三分队长识破,活埋在一条河滩上。
陈大麻子进城去了,三分队长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陈宜娟不想让三分队长再一次残害眼前这个年轻人,便一个劲儿地买花线。这也买那也买,好买完花线让孙世海赶紧回去。
孙世海却有任务在身,不能一下子卖完了,失去身份掩护。
孙世海说:“这位小姐,你买这么多,用得完吗?”
陈宜娟说:“你一个货郎,还怕别人买完你的货吗?”
陈宜娟的话,明显有所指。孙世海不是没有听出来,而是不管有多大危险,都要完成侦察任务。
陈宜娟以为孙世海没听懂,着急了,长时间地反复挑选赭红色紫色和大红色的花线。这三色花线搭配,通常是用来绣桃枝桃花的。这是陈宜娟在暗示孙世海赶紧“逃之”。
其实,孙世海与陈宜娟一打照面就认出来了。陈宜娟今天没有刻意打扮,比同学时期更成熟更漂亮了。孙世海虽然心里一惊,但表面上没有露出动静。
哪种花线绣什么花,孙世海心里明镜似儿的,他明白陈宜娟的意思。
孙世海在这个湾子探明白:陈大麻子确实不在家,而是进城与日军接头去了,形势很明朗。
经过几个弯转,陈宜娟觉得眼前这个货郎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式有点眼熟,便皱起眉头老盯着孙世海打量。
因为身边有几个嫂子围着买花线,其中就有三分队长的老婆。陈宜娟不便直接开口问,便故意蹭掉了孙世海头上的毡子帽。
陈宜娟掩嘴惊呼:“孙……”
孙世海急忙大声说话压住了陈宜娟的声音:“陈大小姐,你还想选哪种花线?”
“哦……还要选几种绛红色的。”
陈宜娟心里已经明白,孙世海进来是为什么了。因为孙世海当初离开学校时问过她,他想到江北参加新四军去抗日,想不想和他一起走。
当时,陈宜娟还想念书,有些犹豫,只能依依不舍地和孙世海在城郊作别。后来,鬼子入城,书念不成了。她被父亲裹胁到了泥鳅湾成了土匪家属,才后悔不已。经常悄悄打听孙世海的下落,却一直没有音信。
今天突然相见,却是这种场合之下。尽管内心又惊又喜,但表面还得装着若无其事。
孙世海准备到其他几个土匪分队去摸一摸情况。
陈宜娟没办法阻止孙世海的危险行动,便心生一计,假装攀起亲戚来了。
陈宜娟问:“你姓什么?”
孙世海说:“我姓孙。”
陈宜娟故意打岔地说:“你也姓陈哪?你是哪里人?什么辈份?”
孙世海说:“城关人。世字辈。”
陈宜娟说:“哟……我也是城关人,宜字辈。今天还碰到小叔了。”
孙世海就这样被陈宜娟“强迫”安了个“小叔”称呼。
孙世海再到几个分队驻地卖花线时,就有了“陈大小姐的小叔”这个牌牌。这牌牌在泥鳅湾好使唤,为孙世海打开一条条通道,顺利完成了侦察任务。
就在打算回程时,一个土匪围着孙世海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扯下了孙世海的胡子和眉毛,爆出魔鬼一样的大笑声,“你知道老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吗?是唱戏的。在我面前装李逵,胆子太大了吧。兄弟们,给我绑了。大队长不在,老子今天也要开开荤!”
这土匪就是十恶不赦的三分队长。孙世海落入魔掌,生命危在旦夕。
陈宜娟特意派出了一个勤务兵悄悄跟在孙世海后边。勤务兵见事不妙,来不及跑回报信,便假装气喘吁吁地跑到孙世海面前,“小叔,大小姐请你回家吃饭去。”
三分队长狡诘地说:“什么小叔,分明是探子。”
勤务兵有陈宜娟撑腰,口气有点硬,“我不管这些,反正是大小姐让请的,就得带回去。”
于是,孙世海被三分队长押送到了匪军大队部。
三分队长平时就有些蛮横,有些垂涎“陈大小姐”的美貌。几次动手动脚,都被陈宜娟喝退。今天陈大麻子不在家,三分队长没了忌讳,可以说一不二。
无论陈宜娟怎么解释交涉,三分队长坚持说孙世海是新四军的探子,要杀掉孙世海。
陈宜娟知道三分队长的条件是什么。碰到恶狼,作揖磕头不起作用,必须来点狠招式。
凶恶的三分队长步步紧逼,甚至对陈宜娟发出最后通牒:“最多给你半个时辰考虑。”
而这些背后的事情,孙世海完全不知,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了,分队长当着陈宜娟的面,一阵得意的狞笑。
陈宜娟说:“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我必须先将小叔送出去。”
陈宜娟派勤务兵将孙世海送出泥鳅湾。
孙世海问:“没事了吗?”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勤务兵说:“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忘记我们大小姐。”
孙世海说:“不会,一定不会。一定不会忘记陈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一切心知肚明,一切都没有说破。
孙世海再来时,带来了一支新四军大部队,埋伏在一片高粱地里,准备清剿陈大麻子。
这天凌晨,新四军歼灭了土匪在前面开路的一个分队。
战斗正激烈,一个土匪手里举着一绺花线从高梁地里钻出来。
孙世海看见了,是勤务兵,急忙命令战士们:“停止射击。”
勤务兵大声朝孙世海喊:“小叔……小叔……我们大小姐有请。”
参谋长正好就在孙世海身边,孙世海跟参谋长汇报过脱险经历。参谋长提醒孙世海,“小心有诈!”
孙世海说:“我相信陈大小姐。”
参谋长说:“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孙世海说:“如果没有陈大小姐,我上次就已经牺牲了。这一次,我有一定把握。”
陈大麻子被围困在这片高粱地里,四处乱蹿,有狗急跳墙的趋势。
参谋长同意了孙世海的请求,目标是争取一批土匪主动缴械,减少攻击部队伤亡。
孙世海和勤务兵一道,潜入青纱帐里。
勤务兵说:“希望我们能联手救出大小姐。”
孙世海问:“怎么回事?”
勤务兵说:“救你的事,大队长知道了。”
“你们三分队布置在哪里?”依侦察的情况看,三分队可能是最顽固的土匪,孙世海时刻关注着三分队的动静。
“刚才被你们打死的就是三分队。”
“哦……?怎么不见三分队长,跑了?”
“没有。”勤务兵说:“你逃走的那天,三分队长进入大小姐的房间,被我一枪给崩了。大小姐说,遭受三分队长调戏才开枪的。三分队长的老婆和大队长也没办法追究此事。”
孙世海来到匪部,被陈大麻子令人五花大绑。孙世海看到,陈宜娟也被人绑在一边。
陈宜娟本来是偷偷吩咐勤务兵拿着花线出来找孙世海救她,没想到孙世海直接“自投罗网”,不免心里一阵着急。
孙世海用坚定的目光示意陈宜娟,仿佛是在说:不要着急,我们的部队马上就攻上来了。
陈大麻子认为,是陈宜娟放跑了孙世海,才直接导致今天被新四军包围。
陈大麻子已经被日军任命为城关皇协军支队部司令。正骑在马上做黄梁美梦,却被新四军的枪炮声惊醒。丧心病狂的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打算放过。
陈大麻子令匪兵挖好了一个大坑,准备活埋孙世海和陈宜娟。就在匪兵推孙世海和陈宜娟进坑时,勤务兵抬手两枪,打倒了两个匪兵。
与此同时,高梁地里响起了新四军的军号声。参谋长带着部队勇猛地往前推进。
四周响起一片激烈的枪声。
孙世海朝陈宜娟大喊:“快跑!”
眨眼之间,孙世海和陈宜娟跑进青纱帐没影了。
土匪这次是在投敌路上,连家属一起带了出来。
陈宜娟伏在新四军阵地前面,一个一个叫唤着家属的名字。让她们带着自己的男人走过来,并以牲命担保大家的安全。
土匪中,也有不情愿当汉奸的。陈宜娟的喊声引起了一阵骚动。
有陈宜娟在那儿,家属们相信“陈大小姐”不会欺骗她们。有几个家属开始朝男人使眼色,一部分匪兵利用青纱帐做掩护,往新四军阵地方向走过来。
由于不懂规矩,走过来的匪兵手里仍然端着枪。新四军面临着是否诈降的问题。
急迫之间,孙世海勇敢地挺身站起来,隔在了新四军战士和匪兵之间。
陈宜娟见情,也跟着孙世海站起身,隔在孙世海的前面,等于跟孙世海又上了一道保险。
孙世海对陈宜娟说:“赶快叫他们把枪口朝上举起走过来。”
这时,气急败坏的陈大麻子抬手一枪,打倒了一个匪兵的老婆。
“你奶奶的!”这个匪兵立即调过枪口,向陈大麻子开枪射击。走过来的匪兵也跟着转身一起开火。
参谋长一挥手,“同志们,跟我上!”
一阵枪炮轰鸣,陈大麻子被一阵乱枪打死。一伙匪兵群龙无首,只能乖乖举手投降。
盘踞泥鳅湾多年的匪患被彻底清除。日本鬼子收买陈大麻子当汉奸的计划彻底落空。
新四军又夺得一场全胜。
鉴于日军还在按计划从城关朝泥鳅湾方向开过来,准备迎接陈大麻子归顺。新四军迅速打扫完战场,往根据地撤退了。
孙世海对陈宜娟说:“这一次不能犹豫了,跟我一起走吧。”
陈宜娟也不情愿再与孙世海分开了。
就这样,陈宜娟跟随孙世海参加了新四军,一直转战在汉江南北。几年以后,他俩结成了一对战场伉俪。
抗日根据地生活简陋,他俩结婚时没办法剪贴红囍字。陈宜娟掏出始终藏在身上的那一绺花线,绣出朵朵桃花,挂在驻地的农家小院,显出一派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