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 道

洪水围困小区，最难的不是停电停水停气，不是停手机和电视信号，不是怎么进出小区。而是施以援手时，怎样敲开别人家的门。

苏娴这两天最突出的感觉便是如此。

苏娴是一家保险公司主管，手下有众多业务员。平时最注重的就是为客户服务，与客户交心。没有攻不下的堡垒，敲不开的门。

近几年暴雨下得多，不仅苏娴没当回事，小区的人多数也没当回事。该上班的上班，该出摊的出摊。等苏娴收拾打理停当，下到地库开车，发现车库已是一片汪洋。所有的车不见了踪影。

苏娴吓得心里一个咯噔，慌忙返回电梯，揿亮二十八楼灯键。

谢天谢地，苏娴刚返回楼层，只听得哗啦一声，楼顶电器柜发出清脆的响音。

“停电了！”全楼一片喧哗。

苏娴来到楼道窗前，看其他几栋楼跟着一起灭灯。天空颜色灰暗，眼前雨雾迷茫。因为暗障，亮灯的地方很多。一下全灭，给人带来视觉震撼，像有大事发生。

苏娴回屋，老公杨坦问她，“吔，你怎么回来了？”

“出不去了，车库淹 了。”

“车呢？”

“也淹了。”

车被淹，两夫妻没有着急。因为他们买的全险，不用担心损失。

“下这么大吧？”杨坦在睡懒觉，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奔到窗前，扒开窗帘。“呀，还真下得大。后面公园的离湖都沉了，水漫到了街上。“

杨坦是个小厢货司机，本来今天有一趟远活要跑。看到下雨，担心不安全，便有意挨时间，等雨停。

看到眼前这情况，肯定得耽搁。杨坦想跟货主毛老板打声招呼，延期出门。杨坦拨出电话，半天没有反应。他一看手机信号，“吔，没信号？”

苏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我的有信号，不过是wifi信号，你可以用微信通话。毛老板是吧，我微信里有。”

可能是楼层高，可能是手机性能好。那个wifi热点很给力，苏娴的手机一直在线。

杨坦用苏娴的手机，也是半天没动静。

苏娴说:“可能毛老板的手机也断了信号。”

“可能吧。天要下雨，我也没得办法，不是我要违约。”杨坦开始刷牙洗脸。“你还没过早吧？”

苏娴说:“我还没出去么？”

不能干活，杨坦想安心安意做一回早餐。没有电，打不开油烟机，杨坦便将厨房的窗子尽量打开。然而，按着电子打火器，灶头冒了两下火苗，就不再燃了。“气也停了。”

苏娴睁大眼睛，“啊，那我们吃什么？”

杨坦说:“冰箱里还有点熟食，对付两天没有问题。”

苏娴说:“恐怕都会出这个问题呢？”

“说不定。”

苏娴的工作，活动余地大，可以在家里做。经历过"新冠封闭"，有了经验。她跟经理发了一条微信，就在家里打开电脑做起了事情。手提电脑有移动电池，连上那个wifi，一时半会还没有影响到她办公。

小区全部有了齐膝盖深的水，地下室成了蓄水池。包括苏娴的车在内，可能有一百多辆车没有开出来。如果是夜里，人们还没有上班，那损失可能还会大出好几倍。杨坦的厢货，进不了地库，停在街上，不在此列。

车库前面，有女人失声痛哭，有男人站在水里。都无计可施。

这些人，可能没有买车辆全险。

杨坦回头看了一眼苏娴。

苏娴很安静地对着一迭资料，敲击着电脑键盘。

苏娴做着保险，杨坦有时也反对买一些”不起作用“的险种。像车辆全险，里面好多险种涉及不到。但苏娴相信保险，说全险让人放心，杨坦没有办法阻止。直到这一次真正起到作用，杨坦才无话可说，才反过来钦佩苏娴有远见。

放在一旁的手机连续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出于职业习惯，苏娴每次都要打开来看。她担心客户有事找她。

苏娴发现，小红点最多的是本小区业主群。

这个群平时聊天居多，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苏娴潜水，只看不回。

小区的人，对苏娴持有一种戒备心理。这源于她刚入行时，没有经验，在小区内散发了一遍业务名片。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对于做生意同样适应，哪怕窝边草再肥美也得忍着。所以，有些人害怕与苏娴交往，害怕心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苏娴一番甜言蜜语之后，就买了一份保险呢。

在一些人心里， 保险属于未雨绸缪，有多余的钱才会考虑。钱紧张的时候，十分害怕苏娴当面有意无意提起。

苏娴进业主群时，群主犹豫了好几天才同意。群主担心苏娴会把业主群当生意群。

苏娴学乖了，潜在群里不动，一直遵守群规，默默无声。

但今天的响声太多了，有点影响苏娴做事。她想设置免打扰，打开微信，顺便看了一眼内容。

业主群的红圈虽多，但内容大致一样。都是”有没有哪位大咖在家里呀？“”有收到信号的亲们回个话。“

这都是在外上班的邻居发出的联络信号。虽然平时也有呼唤邻居帮忙看一下”门是否关好“的时候。但喊话人没有这么多，语气也没有这么急迫。

苏娴点击屏蔽按钮的手指悬停。苏娴喊杨坦，”老公，业主群有人喊话，回不回话？“

杨坦是个热心人，他过来看了一下苏娴的手机。”回个话，看是不是有急事？“

苏娴回话：我被堵在家里了。大家有什么话，可以说。

此话一放出，瞬间，下面就跟着涌进来十多条，手机叮咚叮咚响得仿佛要炸裂。不管年龄大小，称呼出奇的统一，”施姐“。有人问：小区是不是全停了？有人问：车库是不是淹了？有人说：我们被堵在外面，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帮忙看一下我儿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杨坦发愣。”这么多？“

此时苏娴显示出一个主管的风范。她拿出便笺，一一记下邻居的要求，再一一去做。做一件，回复一个邻居问话。

可是，看似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却因为一个更简单的问题难住了：好多邻居拿他们当陌生人，不开门。

两夫妻试着敲了几家门，虽然听到屋里有响动，但没有一家开门。

两夫妻愣在楼道里好半天。

这种现象，在平时很普遍。相邻两家，半年看不到人的情况，大有人在。毕竟与安全有关，有些人在刻意这样，还在精心教育孩子怎样防盗。

苏娴向邻居们如实汇报了所遇到的情况。群里飞起一片“问号”。

有一个邻居很着急：她的父亲犯高血压老毛病，餐餐降压药不断，否则很危险。但同时患有老年痴呆，每次都要监督才吃药。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样了，电话也打不通，急死人了。

苏娴与邻居在微信里商议了一番，想出一种方法，看这回灵不灵。

苏娴和杨坦再次来到老人家门口，敲门。

老人问：”谁呀？“

苏娴装出邻居的口吻，”我是许萍呀。爸，开门。“

”你手里不是有钥匙吗，敲什么门？“

”钥匙忘在办公室了。“

”丢三拉四的，不像个年轻人。“老人嘀嘀咕咕打开了门。老人一看，不是女儿，很警觉地问：”你们是谁？“

苏娴一笑，”大叔，我是您楼上的邻居。许萍让我问一声，您的降压药吃了没有。“

”哦，还没有吃。马上就吃。“

苏娴看着老人吃了药，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群里。

邻居回话：谢谢施姐。后面发了一长串大拇指和笑脸。

还有一个邻居是孩子一个人在家，黑灯瞎火，肯定害怕。

这位邻居，天马行空，想了一个十足有趣的方法。

两夫妻敲门。

孩子问：”是哪个？“

苏娴打开手机，播放视频，放到最大音量。

视频里，邻居装扮着动画片《熊出没》的角色喊：”熊二，我是熊大。你在干什么？快把门打开。”

“爸爸回来了。”孩子满心欢喜。咔嚓声响，打开了门。

看到苏娴和杨坦，孩子一脸疑惑。但看到爸爸的视频后，孩子马上又笑起来。

所有问题，通过努力，都解决了。

微信群里，泛起一片红色的点赞。

业主群里，好像瞬间钻进来很多人，俨然一个救灾群，一个鼓劲群。请苏娴帮忙的人多，跟苏娴点赞的人更多。

好在是，苏娴连的那个wifi信号一直没有断，成了小区唯一向外连接的一个通道。在一定程度上，苏娴也充当着小区的”wifi热点“，也很给力，始终打开着在外的邻居与家的通道。

灾情太大，在外上班的人都在忙碌，回来的没有几个。

苏娴和杨坦再次敲门时，就没有阻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热情的客气的说笑声。

有些家庭断粮断水了。苏娴跑上跑下，统计出邻居所需物品的数目。用杨坦的小厢货外出采买。

杨坦开着小厢货，冒着危险，一路踏街涉水，为邻居们采购回整整一车生活用品。回到小区时，已临近傍晚。

杨坦将车尾口端端正正对准楼道口。能够下楼来的人家，尽量都自己来取物品。不能下来的人家，苏娴和杨坦就亲自送上去。三十层楼，很需要点力气爬上爬下。

楼梯通道上，上上下下的手电灯光，晃了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