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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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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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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板栗

——《爱不释手》姊妹篇


郭凯悦在柴山一处山洼,发现十几棵果树。按签订的承包合同,他本可以开着挖掘机,几铲子将它们挖起来,放倒在一边,等待果树主人前来收拾。

这符合郭凯悦的做事风格,他认准的事,做起来简单高效,不拖泥带水。这处山洼可以装下不少土方,正好把旁边的山峰削填到这个空位置,省力省油省钱省时间。

但郭凯悦看到果树上还有好多果实,犹豫了,跑下来看了看。

果树跟一层平房一样高,掺杂在柴林中间,没什么区别。树上挂满果实,树底撒落一地。有的果实炸裂,露出籽儿。郭凯悦掰开一看,才知道是板栗。“哦哟……这么多板栗没人要?”

在城市街道边,特别是夜市上,总能看到板栗烤箱在慢慢旋转,料桶里发出有如石子翻滚一样的响声。同时,被烤烟熏黑的料口处,会散发出焦糊好闻勾引食欲的香味。

郭凯悦馋了,会称两斤偿一偿。板栗壳筋道难咬,很考验顾客耐心。能吃板栗,说明你还年轻,还有这个狠气。

郭凯悦中午回来吃饭,跟段于慧随便提了一嘴。“那么多板栗,我们摘不摘一点回来?”

段于慧问:“柴林里有板栗树?你认准了没有?莫闹笑话呢?”

“不信,你自己去看一看。”

段于慧换了衣服,换了鞋袜来看板栗树了。柴山上有长虫咬人,有月亮红刺锥人,有野朗马藤裹人……进柴山,必须上保护手段,已成段于慧的习惯。与郭凯悦在一块儿做事,相互间有点潜移默化地影响。对于段于慧来讲,是在缩短彼此距离和拆除中间篱笆。

“哇,还真的呢!你跟支书确认一下,看板栗树主人是谁,是不是真的不要了?”

郭凯悦说:“我已经确认过了。这块柴林的主人叫王长林,说明天过来处置柴林。”

“这些板栗树当柴林,好可惜。我们能不能把它们留下来?”

郭凯悦说:“你又开始犯毛病了。”

许多城里人,尤其女人,过腻了城里生活,老爱幻想。老了,退休以后,在农村找一个安静地方生活。前有果树,后有花园。左边一群鸡,右边一群鸭。自己种菜自己吃。

想象很美好,但她们大多会忽略,刨花生前还有下种扯草洒药水的活儿需要人干。

如果是以前,段于慧根本不会想到这上面来。不是现在努力回归小女人吗?连心思也跟着向小女人靠拢,有点小模样了,是一大“进步”哩!

段于慧描绘远景,“我们可以当作景观农业的一个热点。把板栗树用花坛保护起来,搞几条‘曲径通幽’。把周围的斜坡全部硬化,用砖头石头水泥封起来。修两条上下的道路……”

郭凯悦说:“快把眼睛闭上。”

“怎么了?”

“做梦装得像一点!”

“这不是梦好不好。”

“你还当真这么想吗?”

“当真。”

“那好,按你说的,要增加多少投资?你嘴巴一张,我那一山的土往什么地方推?这要减少多大面积?”

这些,段于慧确实没想。她在公司里的每一次决定,都显得有点突然。商人的果敢沷辣,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在家庭生活当中,显现这种性格,往往危害性极大,尤其现在段于慧向郭凯悦”靠拢“的时刻。

段于慧领悟到自己的“缺点”后,处处力压身段,与郭凯悦相“匹配”。想成事的话,就尽量不跟郭凯悦争辩,更不能怼。段于慧说:“你先考虑考虑吧,看能不能做。反正,它跟我们做观光体验农业的理念不冲突。”

支书曾在电话里告诉过郭凯悦,“这些板栗树牵扯着王长林他们家蛮多事情,你们最好多跟他聊一聊,说话顺着他一点。”

支书催王长林到柴山收拾柴林时,王长林已经在柴山了。

郭凯悦和段于慧找到他,陪他聊天,听他讲述,慢慢牵扯出了一串与板栗树有关的恩恩怨怨。

王长林坐在土坎上,眼瞅着板栗树,巴哒巴哒抽烟。思绪顺着嘴里吐出的烟雾,朝野坡弥漫轻飞,被柴林割裂得支离破碎……

这处低洼,原本是王长林家的老屋台,有父亲母亲和一大溜兄弟姐妹。他们远离村庄,一家人住在这个荒山上,离群索居。他们很穷困,不愿意和村里人过多交流。唯一的,因为板栗,是许多村里人的喜爱,才与村里人有所来往。

板栗树苗,是父亲收工回家,走在柴山路上发现的。

父亲看到路边有一棵树苗与旁边的柴林长得不一样,青枝绿叶惹人喜爱。

这肯定不是山上原有的,柴山上树林品种之所以如此杂乱,一部分得益于起风下雨裹挟而来的种子,一部分则是鸦雀老鸹嘴里掉落的果子。

父亲经常碰到好看好吃的野花野果,会顺手摘了往家里带,哄小孩子们。

父亲用锄头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回家,栽在房前屋后。山里人有这个习惯,有这个雅性。

起先,他们没想到是板栗树。它越长越高,不开花,不结果。长起来的树干似乎也不结实,像灌木,像槿木,像构树。一句话总结,此树无用。

好几次,母亲嫌碍眼挡路,要父亲砍了去。是父亲说,让它长着吧,再不济,不成材也能成柴。

几年之后,惊奇出现,板栗树居然开花了。

板栗花是一种最不像花的花,能够超出人之认知。远看像一棵树没有洒药,遭了虫害,指丫缝里挤着一堆堆虫子。近看,就是一条条“毛虫”,浑身长满了褐红色的绒毛。让人看不到美感,而只有实实在在的浑身“毛急火暖”。

你说它不像花,甚至连蕊心都要仔细辨认,但你又不能否认它的属性,果实就是从如此这般“似花非花”的雌花里慢慢隆现的。

一颗颗果实像小金橘一样,有两颗挤在一起的,有三颗挤在一起的。相伴相生,拥挤着长大,你争我夺,还有点趣味。

直到果实掉落,砸在一家人头上,砸在地上,砸破了毛绒绒的外壳,露出里面籽儿。他们才发觉是板栗,才用竹竿敲打,板栗像下冰雹一样落到一家人脚跟前。

他们有些兴奋,认为是老天爷无意之中给他们带来的一点乐趣。

他们脸上挂着笑容,将板栗剥去绒皮壳,用铁锅炒熟。他们多的是劲头,山头多的是柴林。

板栗香了,香尽了整个村子。香出了名气,也香出了人情。

父亲也不吝啬,谁家提起这话,就大大方方送一点给人家。

有人想用板栗做种子,奇怪的狠,村里人一直没有种起来,仿佛只有柴山才能种。后来才明白,板栗择地,喜欢酸性土壤。于是,父亲用了两年时间,培育出幼苗,栽活了这些板栗树。

媒婆跟王长林说对象时,就是以板栗跟他打标记的。一开口就跟女方介绍说:“就是家里有板栗树的那个儿子!”

那时的农村,很少有富足的值得说出口的标识。房前好多树,屋后好大一片竹林,连屋场台子前宽后宽都可以拿出来说事。

因为板栗,王长林显出与众不同的好运,娶来了一个漂亮媳妇。

因为板栗,媳妇在村里人面前抬得起脸。媳妇回娘家,大包小包送给亲戚朋友,脸面特别有光。

那时候都穷,板栗树才能给王长林一家人带来荣耀,但很难有实质性的改变。

后来,村里人都想到各种各样方法,挣到钱了。人情世故也变了,不再看重王长林家的板栗了。而王长林缺乏应变能力,抓着过去年代不放,只能越来越贫穷。最终不得已才搬离了柴山,和大家生活在一块儿。

当年,老老实实蛮听话的媳妇跟人出门打了两年工后,就学滑了,就不回家了。连两个儿女都跟她进了城,听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

听王长林讲完故事,段于慧和郭凯悦没有吱声。他们以为板粟树就是个简单的柴林处理,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纠纠葛葛。

留与不留都会牵扯到王长林的心情。

郭凯悦还是主张,依照合同,挖了板栗树,简单了事。他的理由是,人不能老看过去,改变就得彻彻底底。

段于慧不语。

从公司董事长,到家庭小厨娘,段于慧的改变可以说是脱胎换骨。越这样做,意图越明显,郭凯悦心里越不安。

郭凯悦总认为,段于慧将目光收得越来越窄。像狙击枪的瞄准镜一样,里面画了个“十字线”盯着他。对双方来说,都很不利。

“我们还是听一听王长林的意见吧。”段于慧说。

按段于慧估计,王长林是个念旧之人,如果有机会保留住他的一丝念想,肯定会点头答应,何况只是一点柴林的价值!

出乎段于慧的意料,王长林居然要求按合同办事,铲了这十几棵板栗树。

这也出乎郭凯悦的意料。在他的心目中,王长林应该会坚持留下板粟树才对。他还在打腹稿,怎样劝王长林放弃板栗树呢。

王长林说:“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按王长林的话说,他喜欢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每次睹物思人,想起的都是老婆和儿女。儿女是留不住的,长大了都要飞。老婆已经不想回家了,想起来,便是一阵心酸。

王长林说,我很早就想灭了这些树,将这个坑洼子填平,不再去想它。但我没有这个能力,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段于慧无话可说了,她想改造这片洼地的愿望落空,有些可惜。

郭凯悦征得王长林同意,直接推下一铲铲土方,将板栗树埋了。

王长林一直在收拾柴林,表面上镇定自若,仔细看,他的眼角还浸润着泪花。王长林也想过上好日子,也想扬眉吐气,可他没这个本事。眼下郭凯悦进山,给村里人带来希望,村里人都期盼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掩埋过去的贫困,一心向前才是正道。

因为有这个山洼,郭凯悦整理这片土地少用了几天时间,节约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效果很让人满意。

郭凯悦不解的是,段于慧莫名其妙的心里一阵发痛。他没有问原因,只是关心地问:“要不要上医院?”

段于慧心里清楚,是板栗树的命运,是王长林的遭遇,触痛了她的心。也提醒她,干什么都别落得个欲爱不能、想爱无奈的境地。段于慧说:“不用。帮我烧一杯热水。”

郭凯悦找来段于慧的即热杯,三两分钟就烧好了热水,还蛮熟练。

段于慧体验了一把“热水有人烧”的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在公司,她想喝水,都是随手按的秘书电话。可那是冷冰冰的工作行为,远没有眼前郭凯悦将水杯递到自己手里这般温暖。

段于慧喝了两口热水,缓了缓劲,走进厨房,开始升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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