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话少怕丑,造成严重后果,与高嫂对儿子小时候的娇生惯养有很大关系。有人问高嫂:“你是怎么教的儿子啦?”高嫂不好意思地回话:“是我没教好!”
高嫂不管是在菜场卖小菜,还是在路口卖西瓜,都可以滔滔不绝,说得比电喇叭还欢。她说话,有磁力效应,能吸引一大堆人,因而生意很好。
但儿子江一北说话就不行了,一榔头捶不出一个屁来。自打出生就这样,像只“闷头鸡”。高嫂不看他脸相像自己,简直怀疑当年在医院抱错了伢儿。
江一北上小学初中,动辄被同学擂肥,高嫂经常拉着江一北去找当事人父母评理。高嫂也气儿子,“啥的怎没用啦,别人长手你没长手?”
因为话少不善沟通,这些年,江一北起码调换了七八份工作。最近在食品厂当操作工,又三个月不到想辞职。
高嫂劝儿子,“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缺乏恒心耐心,哪儿都干不好。”
江一北习惯性的以沉默对抗高嫂。
这一茬的儿子们不好说女朋友,有目共睹。会说会讲的儿子都有打单身汉的风险,何况笨嘴笨舌的江一北?十年“最佳年龄”过去,江一北愣是没谈到女朋友,每次都是因为话少冷场“崩溃”的。
高嫂好不容易说动老姐妹,将女儿娜娜留给她当儿媳。高嫂说:“与其嫁一个陌生人家,不如跟我当儿媳妇。熟门熟套,好过日子些!”
一句话说到老姐妹心坎。可老姐妹担心,“就是一北这只‘闷头鸡’……刨不来两条虫子……咋办?”
老姐妹的意思她懂。在农村,经常能看到公鸡为了讨好母鸡,刨到虫子,会“夸大其声”呼唤母鸡前来啄食。高嫂说:“你放心,我一定教会儿子怎样刨虫子。”
“那就看你的努力。”老姐妹一笑,“生成的木头翘成的船,谈何容易!”
江一北和娜娜打小就在一块儿,小来还叽的哇的讲两句,后来越大越不拢堆,更谈不上说话了。
娜娜试着找回“娃娃伙伴”的感情,但江一北就是一只闷头鸡,硬是不知话从哪里出。
娜娜对高嫂说:“阿姨,不是我不努力,是江一北太没得话了,没法在一起混。”
高嫂气得头昏眼花,“儿子哎……娜娜你都谈不来,你只有打单身汉的份了呢?”
看在未来孙子份上,高嫂不敢再耽搁。利用节假日和双休,高嫂把江一北带到路口卖西瓜。
江一北嫌开三轮车丑,怕见邻居,怕见同事,甚至怕见路人。高嫂强行让江一北开车。“你今天不开不行。你不开就看着西瓜烂在家里。看你是跟钱过不去呢,还是跟脸过不去?”
江一北犟不过母亲,只得戴了口罩墨镜广告帽出门。
来到路口,江一北按高嫂指挥,将两个车轮卡在马路牙子上,屁股正对大街。摆这种姿式,来来往往的人一看,就知道摊主是个老道的生意精。
一辆三轮车,一把大竹伞,一车摆放得很整齐的西瓜,高嫂坐在车旁边高声吆喝,脚边放一台电子秤……一幅很诱人的街边摊贩经典动态图。
江一北躲在驾驶座位上,身子稍微压低一点,一块后板就能遮住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高嫂做生意。
高嫂也没有特意要江一北到身边来,只是顾客多时,唤江一北拿塑料袋帮人装西瓜。
有时,熟悉的顾客会说:“哟,还有个小儿子蹲这儿啊?是你儿子吧?来帮你卖西瓜?”
高嫂回话,“是啊。”
卖了一段时间,高嫂借故上厕所,一去半天。
有顾客买西瓜,江一北回话,“等一会,我妈就来了。”
顾客问:“你不在这儿吗,为什么要等你妈来呢?”
说的也是啊,好手好脚的,为什么还要依靠妈妈呢?江一北在顾客的“哆哆威逼”下,开始卖西瓜。
有顾客讨价还价。
江一北不吭声。
顾客急了,“你这伢儿,同不同意作个声哪?”
江一北开口,“价格低了不卖。”
顾客说:“好多价格,你说个数字啦!”
江一北说:“八毛五。”
其实,高嫂就蹲在街对面和人聊天,眼睛盯着这边西瓜摊。
没有高嫂在场,江一北推脱不了,再不能躲进驾驶室了。
西瓜有保鲜期,不积极吆喝,不快一点卖出去,就活活亏本。
一季西瓜卖完,高嫂继续带江一北到菜场卖菜。
菜场熙熙攘攘,到处是人,没地方躲。江一北红脸也罢,黑脸也罢,只能硬挺在高嫂身边。
蔬菜比瓜果的保鲜期更短,每天卖不完,除了自己吃,只能浪费。
高嫂卖菜,能卖光,可以买喜欢吃的菜回来。江一北卖的话,天天剩下不少回头货。
家里人吃腻了,不吭声,仍然坚持吃。江一北吃腻了,才有所感觉,这是自己不会卖菜带来的后果。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愧对家人。
这“无话可说”“抹不开脸”的毛病,会造成如此窘迫的生活状况。等于提前做生活试验,将结果展示给江一北看,让江一北心里有了触动。再来卖菜时,他就变了个样。学高嫂,积极与顾客打招呼,积极帮顾客选择好货,积极丢“旺头”给顾客。其实,小菜都是选完卖完,卖的是热情,卖的是话头。
又到休息日,江一北对高嫂说:“今天您别去了,这点货,我能卖完。”
“你有把握吗?”
“有。”
江一北一早就开着三轮车出门了。高嫂也没闲着,吃过早饭,颠儿颠儿的来找老姐妹说事,要她检验这段时间的教育效果。
老姐妹把娜娜从房里喊出来,“娜娜,你今天去帮忙买一下菜。”
娜娜不满,“平时不是您在买吗,今天怎么要我去?”
“不是你阿姨来了吗?”
娜娜看见高嫂,“阿姨早!您今天……?”
高嫂明白娜娜的意思,“今天是一北在卖,他心痛我,换我休息一天。”
娜娜来到菜场,很快找到了江一北。
江一北看到娜娜,脸上唰的一下,红到脖子根。
娜娜说:“你卖你卖,我来专门帮你收钱,好快点卖完回家。”
“行。”江一北爽快答应。
江一北与顾客搭话,帮顾客选菜,过秤,报斤两……一气呵成。江一北的一张脸完全扳扯开了。
娜娜在一旁,口算心算计算机算,现金微信支付宝,一并忙着。
经历了一段时间,江一北说话,不再嘟嘟囔囔,声音敞亮多了,话也多起来。仿佛要将他以前没说的话,都要赶一块儿说出来。在高嫂看来,这就是公鸡刨到虫子“咯咯哒”叫唤母鸡的架式。
心情愉快,态度积极,正是一好百好。此后,江一北再也没提不想在食品厂上班的话了。娜娜也同意跟江一北谈朋友了。
高嫂那个高兴劲,溢于言表。她喜欢别人问:“你儿子几时结婚?”她喜形于色:“快了快了!”她喜欢别人送恭贺:“恭喜你明年就有孙子抱了!”她一个哈哈甩过街:“同喜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