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开花

——《百里长渠印象》系列小说

百里长渠公园没有开阔场地，没地方跳广场舞。所以，汇聚在这里的，大多数是老头。

这群老公鸡在一起，讲个笑话都会经常斗嘴。没有女人解交，他们往往越斗越狠，斗得脸红脖子粗，斗得各自下不来台。

尤其老陈，本身就是钻了一辈子牛角尖的人，处处与人抬杠犟嘴。还死缠烂打，不赢不收手。周围的人都不太喜欢跟他讲话，都说他是天下第一“撇杠子”。

讲个笑话，其实就是找乐子混时间，不是讲有多少含金量。都是编的一些没影儿的事，认真起来都经不起推敲。

偏偏老陈喜欢揪胡子打嘴巴，喜欢用“那说不定呢”起头说话，旁人最不喜欢听他这种句式。

有一天，老头们聚在一个凉亭歇息。凉亭周围簇拥着几棵粗大的铁树。老头们感慨：都说铁树千年开花，我们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

老陈接话:“那说不定呢？"

老王一听，脑壳就开始嗡嗡作响。“真是笑话，这我还看你犟赢了不成呢？”

老陈说:“什么事情都说不准！”

老王说:“那好，铁树开花的事，你能犟赢，我们赌个么子。”

老陈也来了劲:“就赌两包‘黄鹤楼’（烟）。开花了，你跟我买。不开花，我跟你买。”

“可以，赌好长时间？”

“两年。”

“时间太长，没有意义，最多一年。”

“好，一年就一年。”

估不准年龄的老铁树说不定还会开花，但眼前才栽了没几年的铁树能开花，还稀奇呢？所有老头都当着老陈的面，讥笑不止。

公园里的日白扯谎，一笑也就过去了，没谁当真。

老陈却当真了，每天吃过饭，老婆往广场跑，他就往百里长渠跑。每次跑过来，他都要到凉亭来，仔细观察铁树动静。

对于铁树，老陈以前只是听说，并没有特别留意过。只是有了和老王那番斗嘴之后，才像与之有了牵连，才时时处处关注。

铁树也不高，三五米的样子。长得有点像棕榈树，一层层，一盘盘，看不到树巅子，料想不到铁树花会从哪里开出来。

老陈月月望，天天看。感觉每天都是老样子，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不过，这样做也有一个益处，可以打磨老陈的急躁性子。

老王每次见他，都会提醒，“别忘了铁树开花呀？”

老陈被挺在台面上，脑壳肯定低不下来。“放心。”

一年时间快要过去，指望铁树开花好像越来越没有可能了。

渐渐的，老陈怏疲了，也懒得去看铁树了，躲在人群里也不主动和人抬杠了。

他老婆发现了异常，“吔，最近怎么没看到你跟我两个发犟了？安静了，还不习惯呢？”

为老陈的“撇杠子”脾气，两夫妻不知吵了多少架，几次走到婚姻边缘。老婆说他，活生生的一棵铁树，摆在那儿一年四季是绿的，就是一千年不开花（开化）。

不过，正因为它四季常青，不开花也有价值，也有许多人喜欢。经常能在一些大场合看到它的身影，就是铁证。

也有老头拿老陈寻开心，“吔，老陈，我今天早晨都看到铁树开了花，你没看到吧？”

开始，老陈还心里一惊，赶忙跑去，转圈地看铁树，枝枝桠桠都看遍。后来，狼来的次数多了，就不相信了。

老王却时常当着众人的面提起这事。

老陈到老不服输，“日期还没到呢？”

有一天，又有一个老头开玩笑，“老陈，我看到铁树开花了，怎么不见你要老王买烟啊？”

老陈心里暗暗火起，但又不好发作。“好，我这就去看一看。”

老陈来到凉亭，又仔细围绕着几棵铁树察看，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竹竿，不住地扒拉剑叶。

这时，有人朝老陈喊：“你傻子吧？铁树花是开在顶芯的。”

“瞎说喽？”

“真的，我不骗你。”

老陈真的相信那人，撑腰踮脚扒拉顶部树枝。凉亭里的老头们开始哄笑，老陈这才明白又被他们嘲笑了一通。

然而就在回抽竹竿的时候，有一团鹅黄色的浅影在枝叶缝里轻轻一飘。

老陈心间一震，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开花了！”

“瞎说喽，你眼睛看花了吧？”

老陈再来寻找时，那抹浅黄又无影无踪。

一下子，众人被提起来的兴趣，像落潮一般回归大海。

自此以后，老陈如同发疯般的寻找铁树花。天天来，风雨无阻。反正下雨了，有凉亭避雨，累了可以在条石上睡觉休息。

老陈老婆说：“别犟了好不好？别跟自己过不去。”

老陈说：“我非要找到它。”

老婆说：“找到了又有什么好处，是跟你发一笔奖金呢，还是挂一个奖牌？”

“证明我赢了。”

“赢了又怎样？”

“高兴！”

老婆嘟嘟喃喃，“好，你高兴去吧。”

有一天，一场暴雨之后，树叶上挂着水珠，太阳出来到处金晃晃的。老陈发现，铁树的顶部，黄得格外亮眼，甚至有光泽射入眼帘。

老陈惊奇地从条石上跳起来，攀着凉亭的立柱噌噌往上爬得老高。他小时候上树掏鸟窝是高手，到老还残存着这项本领。

老陈顺着这束光亮望过去，看到铁树中心，竖着一朵金黄色的球状物。如同橄榄球大小，在太阳底下，正熠熠发光。

老陈大叫：“花，铁树花……哈哈，铁树开花了……哈哈，我赢了！”

老陈一激动，双手松开劲，整个人一下子从柱子上滑落下来。摔得呲牙咧嘴，脚也崴了，爬不起来了。

老头们赶紧打“120”，把老陈送到医院。在救护车上，老陈还在喊：“一定要找老王算帐，新帐旧帐一起算。”

别人在老陈说的位置，始终没看到铁树花，都说老陈是看花眼了或者是产生了幻觉。老婆也讥讽老陈，“这就高兴的好呢，高兴得跌倒在地！”

老陈嘿嘿发笑。一笑，浑身筋脉扯得发痛，禁止不住地“拉风箱”：“咝……哎哟……咝……好痛啦！”

老王听说老陈要找他算帐，心态平和得很。“他就是上法院打官司也找不着我的歪。”

老王有理由，铁树开花，都只是口口相传。谁也没有真正看到过，谁也不能断定它是否子虚乌有。

“撇杠子”老陈拿“铁树开花”打赌，是找了个“硬乐子”把自己“漰”得“伤痛”有点大。是性格使然，创造出了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笑话。被老头们传开，传遍几条街，娱乐半城人。

人家一开口，无一例外都是这么起的头：有个“撇杠子”，尽干些囫囵事，说铁树还能开花……

不过，经过此事，老陈的“撇杠子”性格有了很大改善，有点不容易。就是某件事有“犟”的冲动，也只是闷在心里自己跟自己“犟”一会儿就过去了，和百里长渠公园里日白聊天的话题一样，今天说完今天就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