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中,时间久远一点的,当属算盘。中华精英,几千年历史。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有小学生背着算盘去上课。七八十年代,手掌大小的计算机兴起,算盘才被人弃用。
老故事中,时间久远一点的,大多只能回忆到解放初期。恰恰,算盘在人们生活当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与此相关的故事流传下来有很多,且精彩典范,无与伦比。
在汉江边一个古贾小埠,有一个“巨鑫茂”商号,经营日杂百货。本身,商号在众多栈铺中并不出奇,但掌柜杨得元的名声却盖过了全埠。为啥子?一把算盘玩得声名遐迩。他不经常在店面现身,看不到他在柜台上噼哩叭啦算帐。而在他的后堂,却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算盘,听说还有金算盘银算盘。有些是他在各种赛事中得的奖励,有些是从民间收购来的古算盘,有些是从汉口进货时特意从算盘店买的新品。
算盘,一般人只学到“1+2+3……”,加到“666”就够用了。而杨得元的水平高超,名堂多得很,多得你闻所未闻。什么“青龙掉头”,什么“八爷拖船”,什么“老虎跳涧”。众目睽睽之下,不是内行,只能看到他手指若蝴蝶翻飞,黑珠四溅。只能听见响声,哗啦哗啦,如山间溪水挂坡而流。
其中,“青龙掉头”最为著名。顺着拨出“123456789”,乘以一个带小数点的十一位数字,四舍五入,算完,完美呈现“987654321”。赢得过雷鸣掌声。
所以,杨得元的后堂成了神秘之地。人们都以能进后堂为荣,出来时,便有了谈天说地的资本,有了在人前立起来的旗竿。
杨得元手里玩算盘,心里玩算术,他的生意也做得超人常规。起初,杨得元在老“聚福客”学徒三年,被掌柜派到汉口当进货水客。他发现掌柜的儿子沈作柏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算准商号前途渺茫不会长久。便立即入手,利用掌柜的资本,出柜倒卖,聚集自己的人气和“第一桶金”。老掌柜被儿子气死,杨得元“被迫出师”,开起了自己的“巨鑫茂”。
新开商号,想挤进贾市,就得开动脑筋,想各种各样的销售方法。首先,“巨鑫茂”实施“拖赢头”策略,方法也不复杂。那时,零售多为散装,每次给顾客实秤旺杆称完,包装时顺便抓一点进去。
此策略简单显眼,说实话,有故意之嫌。但人人看得见,顾客心里舒服,自然记得往“巨鑫茂”多跑。绅士一点的人说,这能体现掌柜仗义心态,值得与掌柜结交朋友。
商品多一两少一克不重要,你有别人也有,关键是情义。内行人都知道,这叫收买人心。但要真正坚持长期这么做,需要很大毅力。
有一次,水客进了一批劣盐。
杨得元质问水客:“你是我堂兄弟呢?我就是水客出身,你是不是搞了鬼?”
堂兄弟两脸赤红,无地自容,只得自己提出不干了。
杨得元宽宏大量。“站住,我又没说开除你,只要没有下次就行了。”
原谅了堂兄弟,这批劣盐怎么处理呢,又不能退回去。
杨得元想了一个办法,“一搭一配销”。不起卖盐的名头,而是搭载在其他商品上,一小包一小包的白送。有人想买盐,不好意思说买劣盐,就会随便买点家里用得着的其他东西,同时可以得到盐。
这不同于“买一送一”,也不同于“挂红促销”。暗地里,手段精着呢。老“聚福客”,同样是卖盐,还是好盐,却窝在屋里一大堆,卖不动。
“聚福客”掌柜沈作柏沉湎声色犬马,脑壳被精虫蛀空。诸如此类的事情一多,“聚福客”的生意便日落西山,濒临倒闭。
沈作柏不从自身找原因,一味责怪杨得元“掏空”了他的家底。他发出重誓:“不还家产,我迟早让你趴在我面前。”
说这话不久,小埠迎来解放,军管会接管全街。当初的政策是保护民族工商业,对商贩并没有冲击。而沈作柏趁机逃跑,下湖当起了土匪,继续作恶,杀人越货。留在商号里的全是烂货,又欠一屁股赌债,他不跑路也呆不下去了。
杨得元进货回来,途经一条湖泊,半路被土匪截了道。土匪不是别人,正是沈作柏。
沈作柏歪眼邪笑,“杨掌柜,都说你叫‘算得准’,今天有没有算到会被我绑票啊?”
杨得元知道碰上这种无赖,不能硬来,只能智取。“我算到了呀,经常在这条道上走,哪能不留点路费呢。知道兄弟们在湖里,吃喝都靠朋友调济,特意送一点过来犒劳。朋友四方交,有钱大家分嘛。”
沈作柏被杨得元的“轻描淡写”给惹怒了,“你死到临头了,还在嘴贱。”
杨得元说:“这你又说错了啦!我不认为我死到临头了。现在是军管会的天下了,一个有名的掌柜,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不会调查吗?到时发现你们的踪迹,你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话不轻不重,颇具威力。沈作柏问:“你算准了他们会救你吗?”
“算准了。”
“那好吧,那就等着军管会来救你吧。”
土匪无理可讲,胆大包天。沈作柏要杨得元赔偿“聚福客”的全部损失五千大洋。
杨得元也不犟嘴,爽快点头同意。
土匪派人递了消息给杨得元的老婆,限她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将钱送到。
杨得元马走三步,事先预演过。他曾告诉老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哪天遇到土匪绑票,千万不要相信土匪的鬼话,“拿钱消灾”。最有效的方法是相信政府,赶快报警。
杨得元的老婆等送信的人一走,就向军管会报了案。
这几个毛贼算什么?一群乌合之众。军管会当即派出刑事侦察组循线追踪,进行侦破。
不过,侦破需要时间。杨得元没有干等,也在积极想办法摆脱困境。
土匪将杨得元囚禁在湖心一座孤岛渔村。四周有芦苇掩护,进出都需要船只。没有人配合,杨得元想逃出生天,难上加难。他相信军管会的侦察组,越来越接近这帮土匪了。但没有人告诉他,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他应该怎样配合,才能将这伙土匪消灭掉。
为了等赎金,土匪们几乎没有移动场所,这有利于大军围歼。
一等无消息,两等无音讯。杨得元看着土匪喝酒吃肉,醉生梦死,心里在笑他们死到临头了,还在寻欢作乐。但迟迟没有消息,自己也不免心头发愁。
沈作柏一天问几遍,“赎金什么时候送来?”
杨得元说:“五千元大洋又不是小数目,总得让家里人多筹备几天啦。快了,就这两天。”
沈作柏越来越不耐烦,恶狠狠地“警告”杨得元,“你要是耍滑头,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杨得元连连说:“钱是身外之物,跟命比起来,不值得耍滑头。”
沈作柏说:“算你识相。”
土匪将杨得元关在一间屋子里,四个人日夜输流看守,有一点动静就会引起土匪警觉。杨得元想逃,好像无缝可钻。杨得元心里再急,表面也得装作若无其事。
也是无聊,也是掩饰心焦,杨得元对土匪说:“你们去找几把算盘来,我来教你打算盘。”
那时候打算盘,是个很“上大人”的事,一般白丁梦寐以求。想学的话,只有私塾才教,还要供奉三尺绸绢,几斗白米。
土匪一听,可以免费学算盘,自然求之不得,很快找来算盘,人手一把。
杨得元从基础教起: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会打算盘的人都知道,光一个简单的“666”,就会让你学个几天。那些绕舌的口诀会让你记背得头昏眼花。
杨得元说:“过几天我就要走了,你们得抓紧时间学。不然学个半罐子,格荡格荡,会让人笑话。”
一天傍晚,杨得元看到远处的芦苇荡上空,有白鹞久飞盘旋不落,心里一喜:湖里来了很多人。
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灌迷魂汤。连续几天学习算盘,看守土匪精疲力竭。杨得元更是烛火添油,一遍一遍玩“青龙掉头”和“八爷拖船”给他们看。土匪眼睛撑起,也要欣赏难得一见的“神技”。
半夜,都睡了,个个睡得死猪一样。
杨得元起来“解手”,喊土匪,“哪个陪我出去的?”
土匪们懒得起床,“你出去解了,快进来就行了。”
机会终于来了。
杨得元出门,猫腰遁出渔村,钻进了芦苇荡。
土匪发现人跑了,追出来,大喊大叫。土匪们也有点经验,能根椐芦苇的折痕,判断杨得元逃跑的方向。
杨得元心口灵,不代表跑路也行。没跑多远,气喘吁吁。看着看着快追上了,杨得元一跤跌进了坑洼草丛。
土匪失去追踪方向,折回来,举着火把四处搜索,就在杨得元面前晃来晃去。
千钧一发之际,土匪周围出现执枪的解放军,大声喝喊:“蹲下,不许动!”
几个土匪懵头懵脑,束手就擒。这几个土匪,灯笼火把照亮半个湖,目标那么大,正好闯进了解放军的埋伏圈。
解放军一鼓作气,迅速发起了对土匪的围剿。
有人说,沈作柏这股匪患,是被杨得元的一把算盘给清除的。
杨得元却不敢领功,急忙说:“不是不是,没有军管会,我杨得元的一条命都在西天。”
杨得元说的是事实。杨得元虽然在做生意,却是小生意,五千大洋,一时半会难得拿出来。
后来,工商业公私合营,杨得元看清形势,爽快交出经营权,自己当经理拿工资。
一窝窝盘踞在商路上的土匪被清剿干净了,杨得元从汉口运货回来,畅通无阻。
杨得元好像一步一步都走在前列,后来证明他一次一次都走对了路子。
他说的那句话,你不得不信。他说:“我不仅会玩算盘,算术也算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