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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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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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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一般人,只要不是左撇子,都是右手有力量,右手上前拿东西,左手做辅助,从来没想过会有啥子区别。郭今川的老婆田菊英是天才,竟然想到了用左手右手来区别假钱真钱。

两夫妻是卖麻辣串的,在城北转盘那里,是个蛮热闹的地方。从每天傍晚车流稀疏开始,到深夜一两点结束,有时甚至拖到两三点,听得到城郊公鸡叫。郭今川往往睡不到两个小时,会被田菊英叫起来,到菜场去备原料,然后白天补觉。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已成习惯,固定为生物钟。

昨天晚上,有四五个男人,围绕一张桌子喝酒撸串,一直闹到夜市闭摊打烊。看架势听动静,可能是几十年未见的老同学相聚。都喝得醺醺大醉,舌头打卷说不清话,把这儿当成了可以聊通霄的酒巴夜店。

田菊英撑不住了,躺在桌子边打瞌睡。

郭今川明白,这是田菊英在使用“赶客术”,给那些“忘记时间”的客人,适当“提醒提醒”。大多能立竿见影。但郭今川总觉得不好意思。郭今川说:“要躺就到里屋去躺,免得着凉。”

田菊英白了他一眼,说:“我就是要到电灯底下睡,好让他们看见,现在是啥子时候了。”

几个男人中间,有一位头脑稍微清醒的人,听到了田菊英的鼾声,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们走吧,影响老板收摊了。”

一个“尽地主之谊”的男人说:“咹,要走了?你们吃好喝好没得的?”

众人说:“吃好喝好了。”

“地主男人”说:“那好,我们走吧。老板……结帐……多少钱?”

郭今川说:“两百八十五。”

“地主男人”掏出一迭钞票,从里面抽出三张一百元的,爽朗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多余的不用找,算我补偿你们陪着熬夜伤神的辛苦费。”

“谢谢谢谢……”郭今川想,这男人这么大方,应该有一半酒精的作用。防止他酒醒后留下膈印,影响以后的生意,郭今川说:“我还是用微信跟您找零吧?”

“地主男人”坚持说:“不用……不用不用。”

几个男人歪歪倒倒,大一声小一声,相互搀扶着离开。

现在普遍使用微信和支付宝收银,难得收到现金。加上他们没有时间跑银行,现金“弥足珍贵”。郭今川进货,有一些是从乡下爹爹婆婆手里买的,非得用现金。郭今川看到现金,心里有点高兴。

可是,田菊英收存现金时,发现了猫腻。“老公,我感觉有一张一百的不对呢?”

两夫妻从早干到晚,利润有限,如果收到一百假钱,一天就白干了。郭今川说:“瞎说啰,不要吓我啊?”

田菊英说:“真是不对。”

“我看看。”郭今川拿过田菊英递过来的钱,对着灯光左看右瞧,“看不出来有啥子不同嘛,不一定是假钱?”

田菊英说:“你都能看出来,那别人的造假技术就太差了。”

田菊英这话,有点责怪郭今川的意思,因为假钱都是郭今川收的。田菊英收钱十分仔细,虽然对防伪技术一知半解,但她会装腔作势。拿钱朝亮处照两遍,拿在手里甩两遍,又用双手折叠刷两遍。

她的动作可以把人逗笑。“别费劲了,是真钱。”

有打算使用假钱的,看到她这个架势,也不敢拿出来了。而郭今川就不行,拿起钱,只看个大概,就匆忙塞进口袋。仿佛多看一眼都不好意思,都显得人特别小气,把钱看得过重,或者是不相信来者,得罪客人。

郭今川说:“我明天拿到银行的ATM机上试一试。”

田菊英说:“不消试得,试出真假又怎么样呢?别人能拿出来用,我们还不可以拿出去用?”

田菊英这话,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依据,特别“理直气壮”。郭今川明白,田菊英是在想“转移损失”。

只要做生意,都有可能收到假钱。数量大的会报案,张把两张的可能会冷处理。要么留在手里当“教训”,要么干脆撕毁。

田菊英说:“这是我们用血汗挣来的,凭啥子要撕它?”

郭今川天天买菜,都是天道将亮未亮时,用出去的机会多得很。只是看郭今川驳不驳得开脸面,好不好意思,下不下得去这个心。

郭今川说:“那不好意思吧?我这人脸皮薄,做贼心虚。还没等拿出来就暴露了。”

田菊英说:“赶些早,到乡下小集市上去。买了就走,黑黢麻黝的一张脸,谁看得出你有啥子表情,负责没得问题。”

看田菊英的意思,大有“自己损失的自己补回来”之势,不容郭今川“申辩”。郭今川知道田菊英的脾气,能够“心平气和”跟你“讨论”,已经是给你“足够的面子”了。

因为心里有事,郭今川想多了些,影响了瞌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倒腾了几遍,导致被窝风嗖嗖直往里灌,冷得两夫妻肩膀冰凉似铁。

田菊英被冻醒,翻过身来迷迷糊糊问他:“咋的啦?”

郭今川说:“失眠了。”

田菊英说:“是不是想裹了?”

郭今川说:“有点。”

两夫妻这方面还好,如果哪方心情烦躁,半夜睡不着觉,有生理欲望时,都会积极配合。田菊英说:“想裹就裹吧。”

几十年的夫妻,两人都知道,这是释放疲惫的一种不可多得的方法。还有两个小时,郭今川就要出门买菜了。如果不睡好,昏头昏脑,开个三轮车东倒西歪,危险得很。田菊英在家里也会挂在心头,不能安稳睡觉。

郭今川松散下来,果真睡着了,鼾声连连。

田菊英不能睡了,披衣依偎在床。她要守着钟点叫醒郭今川,每天如此。她打开手机,调小音量,开始刷抖音。有时候要笑,都是捂着嘴巴在笑。她要等郭今川出门,才能继续睡觉,不能打乱秩序,否则就会手忙脚乱。

五点钟了,田菊英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数字,一秒一秒跳近,不能再捱了。“老公,时间到了,要起床了。”

勤快人说动就动,郭今川一喊就醒了,一醒就下床。有人说,看一个人说话做事利不利索,从早晨起床就能看出来。

田菊英跟郭今川说:“那张假钱,我跟你装在左手荷包里,到时别搞错了。”

郭今川说:“不会的。”

为避免慌乱出错,两夫妻想出一种方法。右手习惯些,经常接钱,右边口袋就装真钱。左手掏钱撇手,有别扭的印象,用别扭跟大脑“提个醒”,就不会搞错。

半夜出门,郭今川“全副武装”。头戴雷锋帽,身穿军大衣,手戴棉手套,膝盖裹护膝,脚蹬长统靴。一年当中,除了夏天有两个月可以单薄一点,其他时间都是如此装备。

每天,郭今川从街头匆匆穿过。路灯昏黄,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环卫工人在空旷的大街上清扫树叶。似乎一年上头,树叶清扫不完。不管啥子行当,显示出来的都是万分辛苦。

今天,郭今川没有去往熟悉的菜市场,去找那几个熟悉的供货商。这些人已经卖成习惯了,根本不用讨价还价,只说品种和数量。有时,连品种数量都是默契的,都是单独准备的,毋须多言。今天打破了惯例,郭今川只好明天跟人家说“不好意思”了。

出了城区,有路灯的街道被生硬切断。前面的道路被两边的大树遮蔽,加上一个陡下坡,使郭今川有一下子往暗坑里掉的感觉。

郭今川急忙打开照明灯。不知是因为“心里揣了鬼”,还是长期没开过照明灯,他竟然在驾驶把位上,摸索了半天,开错了几个开关,才扒拉到照明开关上。

照明灯发出光亮,才发现路上有雾气,很浓,灯光照不了前面几米远。郭今川只得降低车速,睁大眼睛看着前面,心里有点担心撞到忽然出现的车和人。为了一百元假钱,出个事故,就得不偿失了。

说实话,郭今川有点犹豫。他不想听老婆的了,想打转回城,到老菜市场去。但看天色渐明,时间已不允许,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赶路。

郭今川要去的,是农村集市,聚得早,散得也早。有些商贩,就是在这里包揽批发,然后拖进城区零售。郭今川混迹其间,使用假钱,神鬼不觉。

郭今川穿雾而来,浑身满满湿气。郭今川来得不早不晚,集市已经有人开始交易了。

远远的,郭今川将三轮车停在商贩的车中间。他的车是暗绿色,不怎么显眼。他不想给人留下印象。

菜单在心里,是固定的。郭今川拿着蛇皮袋子,中意哪样就买哪样往车上提。他一边买,一边暗暗寻找收钱马虎或者眼睛不太灵光的人。

郭今川将目光盯上一个卖红薯的老太太。油炸薯丁,挺受顾客欢迎,每天都要买个三十多元的。

郭今川站在摊前没动。表面上看,是犹豫不决。其实是心里在咚咚打鼓,有那种“做窃贼初次上场”的悽慌感。

老太太主动打招呼:“这么多种数,一种都看不上吗?”

郭今川笑了笑说:“不是看不上,是在想买好多斤数。这红薯多少钱一斤?”

“一块五。”

“贵了。拿得多呢,不是一斤两斤,可以一下子全买了。”

“那就一块二吧。”

“一块一。”

“红薯种的辛苦,刨的也辛苦。一块二已经很便宜了。”

“好吧,就一块二,全部跟我装起来。”

郭今川利用讨价还价,慢慢平复心情。装好了,称好了,帐算好了,郭今川准备从左口袋掏出那张假钱了。

突然的,卖菜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双手直抓胸口,口里不停哎哟,身子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怎么了?”郭今川吓得一哆嗦,急忙伸手来扶老太太。左手将一百元钱从口袋里带了出来,飘落到地上。郭今川没有发现,旁人也没有看到。

现场人多手多脚多,都只顾着关心老太太的病情。加之天色尚早,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一百元钱到底去了哪里。

老太太被救护车拖走了,留下一摊瓜果蔬菜没了主人,但她收钱的盒子还在那儿。

按道理,郭今川完全可以将红薯倒回摊上,抽腿走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他做不出来。他从右口袋里拿出一百元钱,放到了收钱的盒子里,提着一袋红薯走了。

众人看得出来,郭今川明显多付了几倍的钱。于是,按需所取,你一把他一把,将老太太的菜全部拿完了。自己交钱,自己找零。有找不齐的,干脆就不找了。

旁边的摊主,用一块砖头将钱盒子压好,一边卖菜,一边等老太太的家人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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