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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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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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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 杆

鞭杆是龙福贵的宝贝疙瘩,出门取用,进门挂墙,是龙福贵一辈子的习惯动作。烟可以不抽,酒可以不喝,但鞭杆不能没有。从小伢儿拿鞭杆赶牛跟爹下田耕地算起,陪他的时间,比他老婆还长。

鞭杆就挂在门垛子后面墙上,用一截拃把长的细竹棍子作桩,光光溜溜,不伤鞭须子。不像别人没当回事,用大铁钉或篾刀削的粗糙木桩插在墙缝里,简单了事。往往,不仔细的结果,鞭杆不经用。等到下田时,天把两天就用坏了,只得着急忙慌向别人借。

老牛耕田,没得一根鞭杆,它就跟你磨洋工。它一身皮厚,用其他代替,比如树枝,打在老牛身上,如当挠痒痒,气得死人。

不过,龙福贵的邻居,宁愿跑远一点借鞭杆,也不向龙福贵借。为啥子?是他为人吝啬小气吗?不是。别人只有一样不借:老婆不借。他多一样不借:鞭杆不借。意思就是说,其他都可以借给人家。拿鞭杆等同于老婆了,这个重要性有点不同凡响。

先说鞭须子,别人随便一截带皮的电线,或是用白长麻搓细一点,拧成三股,就可制成鞭须子。龙福贵不会这么简单。二十多年前,家家发展苎麻经济。苎麻价格比稻谷高出十几倍,龙福贵却留了几捆放到阁线上面。

老婆问他,“苎麻价格这么好,干啥子还留这么多?”

龙福贵说:“我留住以后裹鞭须子用的。”

做鞭杆。别人随便一根木棍子都行,可以随便乱扔,缺了就到树上再撇一根。

龙福贵不行,他非得找一棵槡树枝。槡树大家都知道,木匠做犁辕的材料树,弯头日犟的多,直的少。想找一根做鞭杆,还要粗细适当,长短合适,并不容易。加上槡树为野生树,家户人家房前屋后都不多。一根好鞭杆谋半年,不为夸张。鞭杆二尺五,又能撑又能杵,这是规矩。

谋来鞭杆材料,剥皮就用,是懒人行为,是浪费心情。龙福贵从置上拉来一抱稻草,一绺绺理清。在无风的天气里,在禾场中间横着燃起一堆小火,不停地小把小把加柴,连续不断。将槡枝像烤全羊一样搁到火上炽烤,不停翻转,不停拿出来用手去揉。树皮破口,流出树汁,散发出一种浓烈刺鼻的树木受热之后,混合着湿气的怪味。有臭味有腥味,需要人有强大的忍耐精神。

龙福贵尽量少出气,浑身憋着劲忍住了。一层糙皮自动脱落之后,鞭杆黄亮亮的,光溜溜的,天然生成一般,不禁让人喜爱。

龙福贵不仅用鞭杆赶牛,还在用鞭杆教子。

龙福贵生有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调皮,眼睛一眨就跟你惹出事端来。不是家长找上门来,就是需要上门给人家赔礼道歉。

遍数多了,赔烦了,龙福贵喝令三个儿子一起跪到堂屋里。一人做错,三人一起跪,认错都不行。其实也没有真打,鞭杆刷在方桌上,呜呜的响,哗哗的响,装腔作势的样子很是吓人。

开始,老婆还哭哭啼啼护犊子,来抢鞭杆。大骂龙福贵是畜生,是耕田的牛。

背地里,龙福贵将鞭杆递给老婆,“你试试看,用鞭杆照我的背上打。”

“干啥子?”

“叫你打,你就打嘛。”

“不敢。”

“啰里啰嗦!”

“打痛了莫怪我啊?”

老婆不敢使力,照着福贵背上打了一下,看不出来有啥子用意。

“使力。”

是龙福贵叫使力的,老婆放开手脚,像捶牛一样捶打了一鞭杆。

神奇出现了,鞭杆并没有直杠杠的落到身上,而是顺着龙福贵的身板弯曲下去。加上有衣服护着,根本伤不着龙福贵。

老婆将鞭杆拿到手里用劲折弯,鞭杆居然像钢片弹簧一样有柔韧性。老婆这才理解了龙福贵“棉条教子”的良苦用心,用呵呵笑声原谅了他。

他的三个儿子长大成人,个个都有出息。龙福贵总说是他“鞭杆教育”的功劳。

后来种田,实现机械化,不用牛耕田了,大多数人将牛卖了。只有像龙福贵这样的少数人,将牛留着,也只多留了两年。龙福贵不是舍不得牛,而是舍不得他那几根鞭杆。没有了牛,他就再没有机会拿着鞭杆在村里晃悠了。

村里要连片整垸租给承包商,龙福贵坚挺着耽搁了半年时间。在村里进进出出,里外遭人白眼,只好放弃“抵抗”,随了大流。

老牛彻底没了价值,只得卖了。

前不久,牛贩子闻讯上门买牛。价格谈好了,钱了付了,缰绳也交了,牛贩子却始终牵不动牛。老牛定定地站在龙福贵的身边,昂昂叫唤,脑壳一犟,可以把牛贩子犟翻在地。

牛贩子伸手来讨龙福贵手中的鞭杆,“把鞭杆给我。老子不说卖了上千条牛,也卖了几百条牛。还降服不了你吗?”

“这个不能给你。”

“田都没得了,还留鞭杆干啥子?”

“反正不能给你。”

因为没有鞭杆,牛贩子牵不动牛,这笔生意黄了。龙福贵退了钱,还多搭了一包烟钱赔不是。

龙福贵继续天天放牛,老婆天天嘀咕:“喂个畜牲不赚钱,白耽误功夫。”

龙福贵也很犟,“哪个跟你说没得用,不是还有一块藕田需要用牛耕整吗?”

老婆生气地说:“那有多大点?用铁锹两天就翻完了,用得着这么大一条牛,年年只耕一点藕田?”

老婆说得在理在据。龙福贵想留牛的最后一点理由,也被老婆抹除得干干净净。老婆的意思很明显,只差说绝情话:老婆与牛,你任选一样吧?

龙福贵态度软了下来。“好吧,你叫牛贩子再来牵牛吧。”

牛贩子这次做好了牵不动牛的准备,请来了一辆贩牛的栅栏货车,还叫来了三个彪形大汉。

“何必整这么大的动静呢!”龙福贵笑了笑,笑意有点儿慌乱。

龙福贵提出,用老牛最后耕整一次藕田。

牛贩子理解龙福贵和老牛之间的感情,答应了龙福贵的请求。生意只做成了一半,龙福贵还可以说不卖,还有用牛耕田的权力。

那块藕田只有三分田,夹在一个剅沟里面,是龙福贵见缝插针开垦出来的荒田。每年吃一部分,卖一部分,留一部分种苗,刚刚够好。

平时,两个小时耕整,多多有余。今天,龙福贵摸摸挠挠用了半天时间。

龙福贵耕整完藕田,将老牛身上洗得一干二净,系在树荫底下。

龙福贵出村,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横着鞭杆,不住地摇晃。表面看似轻松,实际上内心波浪滔天。

其实,龙福贵并没有走远,就在村口树林里边。

树林前面,有一条小河。他坐在河边,看着水流。坐得腰痛了,就爬起来用鞭杆乱刷一阵野生藜蒿草。

龙福贵扬起胳膊,抡开鞭杆,使劲横扫。鞭须子过处,齐斩斩地倒伏一片。

只有把自己整累,才不会去想卖牛的事。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龙福贵才准备回家去。

离开时,河堤边藜蒿草被鞭须子刷断一大片。

龙福贵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阵藜蒿草。他突然意识到,可以把藜蒿草搂回去,当青肥沤到藕田里。

龙福贵没有带扁担秧架子来挑,如果被别人捡了荒,那就白费了一出力气。

想离开,村里人一般都会丢一件什么物件在那儿。比如,草帽子,衣服外套,扁担什么的,确定主人身份,别人就不会动了。

龙福贵返回来,将鞭杆稳稳地插在显眼的位置。

这根鞭杆,村里人都认得,黄亮亮的,光溜溜的。尤其那根鞭须子,用苎麻搓制的,细细长长。历经风雨浸泡,仍然结实不岔绳头,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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