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儿子,老赵在外面打了一辈子工。虽说心甘情愿,但吃的苦遭的罪过船装。不说别的,单说住的,从来没有住过正经房屋。住过地窝子,住过小帐篷,住过石棉瓦屋……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冬天灌风,夏天沤热。
老赵曾把“赋闲在家”的儿子,叫来跟他一起打工。儿子看了看他们住的地儿,说了一句,“这是人住的地儿吗,分明就是猪圈嘛?”
儿子头也不回的走了,说要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儿做。
工友们不乐意了,对老赵说:“你儿子说话带刺儿,说我们都是猪呢?”
老赵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个‘泡皮’说话不知轻重,得罪得罪!”
老赵以“泡皮”代称儿子,既有对子女嗔怪之意,又有“恨铁不成钢”之嫌。“泡皮”不是好东西。构树是泡皮,构树永远不能成材,只能当柴烧,连熬碳火都不行。“泡皮”还包含有一种意思是:手撒装泡,暴殄天物,浪费材料,大材小用,不动脑筋等等,尽是些诽人的词儿。
后来,住屋条件改善了些,也是一次性的钢构塑料墙壁。看着左一道右一道的斜拉索,起初农民工不敢往里进,生怕钢筋铁瓦倒下来压人。
等到真正放心,老赵的年纪又大了。再上工地,老板不要了,只能回到乡下,收拾几十年没有住过的房屋。
儿子说:“住到城里不好些,为什么要回乡下呢?”
老赵不说话,只是拿眼望了望儿子的房屋。说实话,老赵住在里面总有些担心。因为犯忌讳,他又不能明说。
当初儿子谈成女朋友,要在城区买房结婚。老赵吩咐老婆,“把积攒的钱,都拿出来给他吧。”
老赵交待儿子,“这是一锤子买卖,你要仔细选好,没得钱来第二遍的呢。”
儿子说:“放心。”
没想到,儿子举办婚礼,老赵回来。发现儿子是在城中村单独买的台基,起的是钢构玻璃房屋,不是砖石框架小区楼房。虽然小钱办了大事,但也不能造这样的房屋啊?
农村老话讲,起一次房屋蜕一层皮。儿子怕吃苦,居然连起房屋都“投机取巧”,老赵只能作脑壳摇。
老赵这里敲一敲,那里搕一搕,“这是永久性住房吗?”
儿子说:“放心,还可以当遗产传下去。”
老赵楼梯怕踩得,上二楼怕掉下去。“我还是回老屋去住吧。”
儿子说:“您实在是要回去,就先搭个大帐篷,收拾收拾屋子里的东西。那房屋住不成人了。等我忙完这期工程,就回去跟您俩老起个房屋。”
儿子也是从工地上做起,现在做成了一家较大的劳务公司。跟老赵那时做的完全不一样,一幢房屋,机械化作业,用不了多长时间,一幢毛坯就竖起来了。
“你说得轻巧呢,好像粑粑不要面做一样。”
农村起房屋,遭罪不完。风里雨里,拖拖拉拉,最低要半年。一个棒小伙可以拖成一根细电杆。
老赵想请邻居先把旧房屋拆了。
儿子说:“不用。这些东西都没用了。”
老赵说:“你个泡皮,再有钱些也要节省啦。这些旧砖可以下墙脚呢。”
老赵不仅觉得儿子不靠谱,现在有些事情,真说不清楚了。像砌墙用的砖,开始是红砖,再是蜂窝砖,再是灰渣砖,连窑都不用进。后来是框架,隔墙竟然是半米长尺把宽的空心水泥砖垒的。用钉子,两锤就戮穿了;用“丁拐”敲,像鼓响。
老赵摇头。上不成工地,也懒得看了,免得心里不舒服。
儿子终于腾出手来,组织了一支施工队,浩浩荡荡开进村子。
开工第一件事,开上铲车,把老屋和老赵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旧砖旧瓦,一古脑儿,全部推到屋后的坑洼子里。
老赵心痛地说:“再没有用些,可以留着起猪圈屋啦。”
儿子说:“起猪圈屋都没有用。”
老赵嘀咕:“你个泡皮泡惯了,永远改不过来。”
儿子起屋的方式,开天辟地,引来全村人看稀奇。
先轰的轰的砸了十几根地桩,薄薄的打了一层地基,就开始竖钢筋架模了。
架模也不是一根根柱墩子,而是整板墙架设的。哪儿有窗户,哪儿有房门,当场就预留出来了。
更让人不解的是,模板不是木材,而是泡沫框框。捣模后还不取下来,就留在墙上了。
老赵问儿子,“你这是什么墙?”
儿子说:“这是环保墙,冬暖夏凉。”
房屋真是越造越邪乎,越造越泡皮了。
没用一个月,一幢房屋耸立起来。在村里人面前,像玩魔术一样。
房屋装修得富丽堂皇,远看近看,都像别墅。
有不少外地来村子里走亲访友的人,看到这房屋,无不被它的气势折服。会问,“你们村里出了个大土豪啊?”
主人回话,“哪里,就是个‘泡皮’起了个泡皮房屋!”
从表面上听,是一句大实话。从口气上听,“泡皮”一词起了变化,不带贬义了,至少成了一个中性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