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鱼

老马的邻居跟着女儿进城时，摞下肩头的钩子扁担搁在水桶上说：“终于不用挑水了。”

老马跟着儿子进城时，却舍不得一副钩子扁担和水桶，想塞进车里面带走。

儿子说：“这没得用，城里面有自来水，用不着挑水。”

老马不高兴了，“我想带在身边嘛。”

老马的老婆拉了一把儿子的衣袖，“你爹想带就让他带上吧。”

儿子说：“关键是车上没有位置了。”

儿子开的是面包车，只是回来拖一些爹妈用得上的衣服铺盖的，两只水桶怎么放都占了位置。儿子说：“这样吧，我们只带一条扁担走。”

老马说：“只带扁担走有什么用？买马配鞍是一起的。”

老婆说：“老马你差不多得了，别为难儿子。你不就是舍不得这根扁担吗？水桶用了几十年，坏了，不要了。”

水桶和扁担一起用，水桶经常坏，不知换掉了几副。还是扁担经用，成了老马家的老古董。这条扁担也是老马心中的宝贝。

这条扁担是用槡树轧的，比榆树扁担和楠竹扁担结实得多，经用得多。

当年，老马轧这根扁担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和工夫。在槡树上寻材料用了两个月，截下来风干用了两个月，用篾刀一点一点削，挑灯拨火的，也用了两个月。

工夫花出去了，扁担上肩，油韧柔软，功夫不负有心人！

老马用这条扁担跟人挑砖挑瓦上窑，显得特别有精神。别人的扁担不称手，不硬就软，硌肩拉皮，常常累得精疲力尽。

就是因为这条扁担，就是因为这种精神头，老马的老婆看上了老马，嫁给了他。

那个时期，老马的兄弟姐妹多，生活艰难，哪里有好挨靠的亲戚就会投向哪里。老马靠着姑姑来到这个村里，真正只有一条扁担，两个箩筐，身后跟着一个老婆。

后来的一切，都是靠这根扁担挑来的，房子儿子三轮车子。老马和这根扁担，感情深厚，甚至与他老婆有得一比。

老马来到城里，还真是发现扁担毫无用处。水笼头一拧，水直接到了灶台上的水池子里，更不需要使用水缸。

尽管儿子住的小区前面有一条小水渠，但水渠里面流的是污水，长的是野草，远没有乡村河渠干净清亮。

老婆说：“看到了吧？一直说扁担没用，还跟儿子两个犟！”

老马的话头被噎，不声不响地将扁担藏到了床底下。扁担个头单细，收藏起来很容易。

虽然扁担收起来了，老马还是不服气。吃过饭，没有事，他就到门口的水渠上转悠。城里的水渠修得模样规整，怎么会没有清亮水来呢？

从农村来的老马不会跳广场舞，不会打门球。除了接送孙子上下学，多的时间只能干走干坐。老婆倒是忙着做一家人的饭菜，没得闲暇时间，过得很充实。

老马不种田了，就空出了大把时间，有时真的感觉闷得慌。尤其孙子上初中以后，老马“送孙子上学”也“失业”了。

老马没事，会凑热闹看一件什么事，一站半天。

门口的水渠有人来清淤扩建、做美化工程了。老马像一名“业余工人”，会跟着挖掘机往前移动，盯着工人们手上的活路看，比人家包工头还要了解工程情况。

老马对老婆说：“门口的水渠在修呢？”

老婆毫不表情。“我看得到。”

“你怎么不激动呢？”

“我激动什么？”

“水渠修好了，说明就有好水来呀？”

“好水来又怎么样呢？”

“可以挑水了呀？”

“挑水有什么用？往哪里倒？水缸呢？”

老婆连续“三问”，比较挖心，挖得老马一愣一愣，无话可说。

水渠修好了。两边河坡用砖头水泥预制件固化了，一些杂草荒草想生长也找不到缝隙。两条渠堤，制造出标准的马路，刷了油渣黑，标了白黄线。人行道上，栽满了柳树，不到两年就长成了“大姑娘模样”。倘佯在路上，头发丝挠得老马耳根发痒。

老马看出来了，这是当着园林公园模式开发的，表达的是“人在画中游”的意思。

不过，老马更在意水渠里的水流，是否清亮，是否倒映，是否有鱼。是否可以像乡村里的河水可以挑进屋，可以直饮，可以倒进锅里煮饭烧菜。

水渠里的流水，经常浑浊不堪。老马经常顺着河渠，一走几里路，去探索水流的源头。

在老马眼里，水渠的源头也是一条小河，只是比水渠稍微大一点。但远远不能与乡村的大河小河相比，水质更无法相提并论。

老马就坐在小河旁边的凉亭里，盯着水看。看流水经过一道小闸口，流入小水渠。他渴望着，什么时候，小水渠里的水能够清清亮亮，映下蓝天白云。

有一天，老马又顺着水渠蹓跶。他惊喜地看到，路旁的人行道上，居然有人坐着小板凳，气定神闲，执竿钓鱼。

老马凑上前去，“有鱼吗？”

钓鱼者也是一个老头。老头一笑，“希望有鱼。”

原来，老头和老马一样，心中有一种期盼，有一种执念。

鱼竿在老头手里晃悠，鱼线在风中飘动，红色的鱼标在水中沉浮。在这条水渠上，老马散步是一种姿态，老头钓鱼也是一种姿态。

渐渐地，老马发现，水渠里的流水，开始浑一阵清一阵地从眼前流过。像一个哮喘病人，经过医治，终于有了一阵阵正常的呼吸。

老马对钓鱼老头说：“我刚才看到有一群小鱼游过去了。”

老头说：“我也看到了。”

水渠里有鱼，就证明水质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就有希望用扁担挑水进屋了。

老马对儿子说：“什么时候跟我到街上买一副水桶回来。”

儿子说：“现在没有那种大水桶卖了。”

“水缸呢？”

“更没有。”

老马不相信，“那我就自己去买。”

老马从床底找出槡树扁担，一头做了一根绳子系，准备拴水桶。

渠水清亮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多，老马买水缸水桶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着急。

老马天天顺着这条水渠蹓跶到大街上去寻找。

儿子看老马没有其他爱好，一生挚爱扁担，执念挑水，不好违拗，便开动脑筋，积极帮助老马想对策。“我来跟您到电焊铺去焊一副铁桶回来。水缸就用养铁树的大花缸也可以用。”

老马这才笑逐颜开。他开始考虑，水渠里没有水埠头，应该如何将水挽进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