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弯就弯

本来，“庹官备”这个名字，爹妈取得四角周正。但一上学就被同学们喊弯了，喊成了“脱光背”。爹妈懒得再改名，随弯就弯。“脱光背就脱光背吧，一个儿子伢，脱光背又不丑！”

可能是性格粗犷，也可能是受名字启发。庹官备干活做事，真的喜欢脱光了衣服开始，成了他异于常人的特征。

小时候跟师父学阉鸡手艺，需要拿一张网兜捉鸡。庹官备穿一身厚棉衣跑来跑去，笨得像一只矮胖狗熊。

师父喊：“笼脚笼手干不成大事的，把衣服脱了捉。”

谁知这小子没穿底掛子，棉衣一脱就成了一个光背。

师父一笑，“光背也可以，捉鸡更带劲。”

只是阉鸡手艺没学长，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改变，懂得养生了。不让仔公鸡长大，一刀宰了，配以辣椒一锅爆炒，吃了补身体。

庹官备又去学木匠。

木匠也是力气活，不管使刨子锯子斧子。一根疙疙瘩瘩的房檀刨光溜，一根碗口粗的木棒砍成椅撑横子，不使几把蛮力，是很难做出来的。

想把手艺学进脑子，畏畏缩缩永远得不到窍门。庹官备脱光衣服，干得浑身冒汗，很得师父赞赏。师父一高兴，嘴里就突噜噜地往外抖落东西。庹官备学得也快，没等三年上头，师父的一点“猫子上树”的功夫，也差一点被他这只“老虎”学来了。

庹官备总感觉“时运不济”，点子有点背。等他学成出师，人们的生活习惯又“更上一层楼”了。种田用机械，犁耙车糙不用了。家具用家具店的成品，没人请木匠做了。

庹官备苦笑着摇头，“我这人走路，怎么都是弯的呢？”

无奈，庹官备进城，跟师弟卖木材。总算找到了“学有所用”又能挣钱的门路，稳定下来。

但是，没过两年，庹官备又遇到了“麻烦”。

庹官备每次回家，老婆总是有点不高兴。

老婆说：“你还是回来吧，这几亩田我一个人盘不来。”

庹官备说：“我回来干啥呢？这几亩田又挣不了多少钱？”

老婆说：“家里的两个孩子大了，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庹官备说：“正是因为两个孩子越来越大，要多挣点钱存着喽。”

老婆突然发火：“你是要钱，还是要老婆？”

庹官备愣了一下，慢慢明白过来。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多，“半边胯子”也多，有时候难免会出现“你情我愿、飘窗漏雨”的事情。

庹官备问：“有男人缠你？”

“是啊。”

“有几个？”庹官备问了一句无脑话。

老婆气得不行，“一个还不够，还要满村男人来证明你老婆有魅力是不是？”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庹官备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庹官备又被“意想不到的事”弯回了家。

时间一长，庹官备弯得浑身不得劲。他跟老婆说：“这不是个事呢。时间长了，家里穷了，也会在村里撑不起头来的。”

老婆说：“要不，我们也来利用屋后的大堤，喂两头牛怎么样？”

老婆说的是东荆河大堤。

不知是园林城区依河而生，还是东荆河向城而来。东荆河嘴扎进汉江吸水，东荆河尾伸入长江排泄。一年四季，东荆河水鼓鼓囊囊，经久不息，向南奔流，滋育万亩良田。

东荆河也像一个脾气超好的壮汉，不管丰水枯水，都会用弯弯曲曲的九迴十肠，默默承接，默默消融，默默奉献，从不喊累。

庹官备对喂牛不感兴趣。“这不是一个路子。喂牛的人有点多，有点过劲。再说，三两头牛就会累得死人。”

“改喂羊呢？”

“喂羊？”庹官备眨巴着眼睛，“这倒是个路子。只是需要外出放牧，在野外扎棚。这就要看你能不能吃得起这个苦？”

“没事。你忘了我娘家原来就是放鸭子的？”

就这样，夫妻同心，在东荆河大堤喂起羊子来。第一年二十只，第二年五十只。现在大大小小，黑的白的有了一百多只。

庹官备每天早晨赶羊子出门，晚上收圈。手表不消戴得，手机不消看得，太阳就是钟点。太阳当顶，脚下的人影子踩脑壳，老婆就跟庹官备送饭来了。

东荆河弯弯曲曲，弯出了二百里，弯出宏伟，弯出气魄。东荆河两岸河堤，比河道的弯曲更多，弯得谁都没有数清过，到底有多少道弯。

午饭过后，怕庹官备寂寞，老婆会在他身边逗留几个小时。他们会一起坐在草地上晒太阳，一起撮白聊天。

大堤分内弯和外弯，内弯呈包容性，外弯呈裸露性。

老婆喜欢躺在内弯私密处，庹官备喜欢躺在外弯，故意晾给堤上路人看。各有性格，各取所需。

大堤两边的脚下，各自有一条防浪林带守护。林下不适合放牛，牛喜欢擂树。但适合放羊，青草茂盛，用之不遏。

羊子吃饱喝足了，就喜欢躺在大堤上晒太阳。白的晒得更白，黑的晒得更黑。一身毛色油光发亮，夺人眼目。

有人看到庹官备的羊，躺一大片堤坡，感慨发声：哇……师傅，你喂这么多羊啊！言外之意：这得卖多少钱啊！

搞养殖，就是这种特征，等于把钱明晃晃地铺开。一天一天积攒，一天一天增多。突然有一天，这些羊变成一大堆钱搁在面前，还是有一点震撼，具有一定冲击力。与拿工资的人，一月一月分开拿，感觉大不一样。

庹官备喂羊，很大程度，等的就是这一时刻，等的就是这种感觉。

以前，在银行提个几万块钱，都会引来人们的羡慕。现在虽然是用支付宝微信在支付，钞票变成数字，减少了一点“真实感觉”。但数字陡然上升数位，也能看到“惊喜”变成“俄罗斯方块”，从天而降。

庹官备依然喜欢脱了衣服，躺在草地上，躺在羊群中间，成为它们的一分子。特别是冬至前后，羊子快要出售的时刻。他的羊子，个个膘肥体壮，精神饱满，最为悠闲，最为好看。

这个时候晒太阳，暖意融融，晒得最为舒服。

庹官备晒得额头冒汗，手心冒汗，胳膊冒汗。

此刻，有精明的羊子，闻到庹官备身上汗盐气味，蹭过身来，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掌，胳膊，甚至是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