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落在天目山上

卢星星是在江水里泡大的姑娘，清清亮亮，单单纯纯。她没有意识到，“江贝壳”是自己跟那个小伙子取的名字，是她自己心里的秘密。没有意识到天目山很大，会和汉江一样令人瞩目。天目山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随便问一个人就知道“江贝壳”是谁呢？

卢星星一直和爹在汉江里打鱼，到了谈男朋友的年龄。爹要她进城去找二姐，意思很明确。而卢星星心里已经朦朦胧胧，有了江贝壳的影子，便前来天目山寻找。

卢星星乘坐一辆面包车，沿着一条大溪沟，一路弯弯扭扭上行。现在正是漂流季节，满沟大水，哗啦哗啦作响。眼前不时划过红艳艳的皮艇和狂呼乱喊引起山谷回响的声音。

顺着这条溪沟，一直漂流下去，宽广的汉江可以接纳所有放飞的精灵。

面包车将卢星星送到一个停车场。司机说，要想上山的话，要么乘坐高山电梯，要么找那些摩的司机。

这个停车场很宽阔，跟卢星星家对面的那片白马洲有得一比。停车场上落满了车，落满了人。太阳下面，五颜六色的太阳帽，汇聚成花朵的溪流，往一座傍山而建的高山电梯漫流过去。这座电梯可以将游客送到半山腰，以解游客急于游览天目山的心情。

卢星星是来找人的，不会跟随人群一起上山。她知道上山的路不止这一条，看到停车场一边的摩托车骑手们，她就想着江贝壳会不会就在这里准备迎接旅游团队呢？

卢星星靠近一辆摩托车。

有师傅问她，“姑娘想上山吗？”

“是啊。师傅，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江贝壳的家在哪儿？”

“江贝壳……” 师傅们摇头，“好像没听说这个名字。”

旁边有师傅问，“姑娘，你们见过面吗？你肯定他是天目山的人吗？别是被网友约来天目山见面的呢？”

“不是网友，我们见过，他是天目山人。”

“那你跟他打电话，让他出来接你。千万别一个人进山，山里的手机信号不稳，别走进深山老林了。”

“谢谢师傅提醒。”年轻女孩都有点浪漫情怀。卢星星把这次进山寻人，想象得十分美好。她想像上次在白马洲见面一样，凭“心灵感应”，在人群里千回百转，来一场美丽邂逅。

卢星星请了一个姓吴的师傅送她上山。

“戴好头盔，上车。”吴师傅语调欢快。

卢星星问吴师傅，“听说，山上有神仙，是真的吗？”

吴师傅一笑，“有啊。神仙很多，就看你运气如何，心诚则灵。”

“运气好怎么样？”

“运气好，能看到七仙女，看到竹林飞叟，看到花翁……”

“哦……”

“然而……运气不好的话就什么也看不到。”

“听说七仙女不大容易碰上？”

“是啊，要运气特别好的人才能看到。有人曾经在山里蹲守了几天都没看到。”

其实，吴师傅说的，是旅游项目中的歌舞节目。不定时演出，看到了游客就说“心诚则灵”，不简单看到的游客就说“运气欠佳”。被摩的司机们神话般的一传颂，更加神乎其神。不过，这一说法似乎更能刺激游客的好奇心。

摩托车一路盘山而上。他们来到一道陡坡前面。在卢星星看来，想爬上去，就是四驱越野车都够呛。

“师傅，这上得去吗？”　

“上得去！”

吴师傅检查了一遍装备，吩咐卢星星抱紧他的腰。大喝一声，“走……起！”毫无畏惧义无反顾地往上一阵猛冲。

卢星星只觉得脸上凉风嗖嗖，两眼根本睁不开。卢星星不得不佩服吴师傅的胆量，通往天目山的路确实非比寻常！

“天目山到了！”

不知经过了几道上下坡。吴师傅这么一喊，卢星星才睁开眼，感觉特别突然。“这就到了？”

卢星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路过来，头顶的荫蔽越来越大；一旁或者两旁的山势越来越高；雾气越来越大……确实有点人间仙境味道。

“就这么上来了？”

“上来了。”

吴师傅走了，直下陡坡，急拐直弯。发动机的声音，撞击山谷，产生变化，发出一种卢星星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轰隆轰隆声。

一堵石壁竖立在卢星星面前。石壁上镂刻着“天目山”三个红色大字，仙风道骨，遒劲有力。

石壁旁边是两壁夹一道。应该是天目山出入的路口了。

从路口往里瞧，里面紫气浮盈朦朦胧胧，很有仙境的代入感。

一路鸟语花香，一路姹紫嫣红。丛丛森林，簇簇锦团，令人眼花缭乱。

在莺转燕鸣之间，传来一种溪水出山潺潺而流的声音，以及姑娘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卢星星拨开云雾，眼前的一幕令她终身难忘。

薄雾里，山泉边，有几个蓝纱白衣的姑娘在洗衣服洗头发。也许是因为一个笑话，互相撩水湿衣。有的姑娘们已经全身湿透，宛如瑶池出浴……这幅美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所描绘的也不过如此！

卢星星数了数姑娘们，不多不少，恰好七个。这就是传说中的“七仙女”吗？不是说一般人难以碰到吗？莫非自己就是属于“心诚则灵”的那一类？

卢星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仙女出浴图”。她本想发个朋友圈，却发现手机根本没有信号，看来摩的司机说的并不是吓唬她的。

拍照的声音惊扰到了姑娘们。她们收拾衣物，准备离去。

卢星星问：“你们认识江贝壳吗？”

有姑娘停了下来问她：“天目山很大，你问的江贝壳在哪里？”

卢星星摇摇头。“就是不知道地方，只知道他的名字。”

姑娘们和卢星星一样，很单纯，很善良。姑娘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最后有一个洗头发的姑娘说：“小妺妺，我姓鞠，可以叫我鞠儿。我带你去找一个人问一问，看他知不知道你说的江贝壳？”

“谢谢！”卢星星有点担心，“你这浑身湿透的，不会感冒吧?”

鞠儿说:“没事，习惯了。山里人没那么多讲究，转两圈衣服就干了。”

说完，鞠儿就无所顾忌地在卢星星面前旋转起来，速度比较快，许多水珠甩到卢星星的脸上。停下时，衣裙就比刚才干燥了许多，颜色也变浅了。姑娘美丽的身姿凭添几分迷人色彩！

有时，她们也会在没人的地方脱下衣服，拎在手上一阵飞旋，效果比这样更好。

鞠儿领着卢星星顺着溪流索源而上，两只脚轻巧地踩在时隐时现的鹅卵石上，飘来飘去，如同山间仙子。

卢星星平时在江水里训练出来的灵活劲儿，在这里用不上了，始终笨手笨脚，跟不上来。鞠儿在前面不时停下来，弄一弄野花，嬉一嬉蝴蝶，等着卢星星。

“小妺妺，你认识这种花吗？”鞠儿手里举着一朵小白花，慢慢拧动，转换着方向让卢星星欣赏。

卢星星对水产品印象深刻，“样子有点像龙虾？”　

“对喽，它就叫龙虾花！你看这儿，满沟都是！”

卢星星放眼望去，溪上溪下，左右两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龙虾花。

卢星星以为只有江里有龙虾，把汉江当着人间天堂。却不成想在这山里，也能看到遍地龙虾花。莫非这是“神仙餐供”？现实与仙界重叠，让她难以辨清身置何处。

越往上行，山林竹林越来越密。野花野蒿交替呈现，百媚千姿，妖娆无限。

离开溪流，鞠儿领着卢星星弯弯环环，找到一片竹林。“小妺妺，在这儿能看到竹林飞叟，你想不想看？”

“哦……？”

远望竹林，层峦叠嶂。竹林所依，是一座高大的山峰伸入云端。

竹林里，如桶粗的竹子伸向天空，比卢星星见过的百年水杉还要高大。竹枝之上，百鸟齐鸣。

鞠儿将双手捧在嘴前呈喇叭状，憋足一股劲，朝山上大声呼喊起来，边叫边转动身体，朝着不同的方向：“哦嗬嗬……哦嗬嗬……”

声音脆亮，被山风推送，激起远处山谷一阵阵回音波浪。

回音未落，竹林里便响起一阵阵骚动。

“你快看，竹林飞叟！”

“哪里？”顺着鞠儿手指的方向，竹枝巅上一杆接一杆，黑压压地跳过来一群猴子。姿势轻盈，气势磅礴。

猴子们仿佛很喜欢表演：有的从竹竿上蛇形打转滑下来，有的直接从大枝跳到小枝，再翻一个漂亮的跟斗落地……

转瞬间，猴子就来到了鞠儿和卢星星面前。

卢星星问鞠儿“你认识这些猴子？”

“认识，很听话。”鞠儿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掏出一些糖果，逗弄这些猴子。

卢星星总感觉到哪儿不对。“‘竹林飞叟’，按字意理解，应该是能看到一个可以在竹林里跳跃的老者呀？最起码应该是人而不是猴！”

“别急，人来了！”鞠儿说着，面朝竹巅大声喊道，“刘叔……别睡了……快下来吧……”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仿佛如来之声从遥远的天际飘来。“丫头，你惊着我的瞌睡了。我要到你爹那里去告你……”

“别这样啊，刘叔！”

卢星星始终没看到笑声出自何处。

“在那里，喏……”

鞠儿手指的地方，有几根竹竿枝顶被人结成一片，成为一张悬吊在半空中的床。

鞠儿说：“刘叔是名采药人，尤其会采燕窝。每次采药归来，都会到这里来睡上一觉再回家。人们说的‘竹林飞叟’就是他。”

说话间，刘叔拉弯一根竹杆，敏捷地弹跳到另一根竹杆上，顺势一弯，又跳到下一根竹杆上。银须飘飞，飒爽英姿。

还没等卢星星看清楚，刘叔已经顺杆而下，来到她们面前。刘叔上下打量了一阵卢星星，“鞠儿，今天是什么事儿？”

鞠儿说：“是这位小妺妺，来我们天目山，想找一个叫江贝壳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是个小伙子吧？”

“是啊，大叔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大叔可以带你去找花翁问一下，他什么都知道。”

卢星星告别了鞠儿，跟着刘叔去找花翁。

撇过丛林，弯过山梁。幽幽小径带着他们来到一条稍微开阔一点的河谷。河谷蜿蜒直上，一河野花开得热烈奔放。

河谷之上，那一片冰晶玉白，说不清楚是冰山还是云影。

刘叔说，这条河谷就是远古时期经常发生冰崩形成的，所以这儿也叫冰谷。每一次冰崩都会刷新一遍，冰谷就会裸露出一片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石头，所以这儿又叫花石谷。包括每次大雨之后，好多人都喜欢来这里寻找花石。最出名的就是花翁，毕其一生都在寻找他心中的圣洁之物。

花翁住在河谷南岸。

轻雾缭绕之地，几处茅寮，几棵玉兰。一身素衣装束老者，凭栏而立。

“花……翁……”刘叔已经来到花翁面前，还是拖长腔调，大声高喊。

“好好好，听到了听到了。刘飞叟，我耳朵炸麻了。”

“这个姑娘想看看你的宝贝。”

“好好好，你们跟我来。”

这些茅寮全部为青竹搭建，屋顶铺着蓑衣状织物。卢星星站在门口远望河谷，有一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

进入茅寮，四面透光。同样是青竹制作的几张桌子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石。有的像鸡心，有的像小动物，有的像人头像……更有挂在墙上的一刀刀“熏腊肉”和一条条“熏火腿”。

在一张餐桌上，摆满“佳肴”和“酒杯筷子”。

卢星星说：“花翁准备吃饭了。”

“错。”刘叔说，“你摸一摸。”

卢星星伸手一摸，这饭菜果然没有温度。她不由得深深感叹大自然地神奇馈赠。

卢星星问，“花翁是不是靠这个生活？”

“正是。”刘叔说:“不过，谁要他的花石，可以和他下棋。赢了他会送你一枚花石，不收钱。”

“下棋？下什么棋？象棋还是围棋？”

“都不是，是一种古老的开山棋，一般人不会下。你会不会？”

这种开山棋，卢星星恰恰会下。是爹教的，她们几姊妹经常在渔船上对弈。“会。但可能赢不过花翁。”

“不要紧，只要逗得花翁欢喜，他就会让着你。”

“姑娘，是不是看上我这里哪一块石头了？”

“是啊！”

“是啊就来吧。老规矩，三局两胜。哈哈！”

开山棋的棋盘刻在石桌上，涂着蓝漆，十分醒目。棋盘呈回形状，里外三回，有直线串通。各执黑白九子，三子成山。开山即完成准备，成山即可吃掉对方一子，直至对手告败。

卢星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这种古老的“神仙棋”了。

最后，卢星星哄得花翁高兴，乘花翁不备，很快拿下。

“好，输了！”花翁一本正经地想着挽救对策，无奈“大势已去”！

刘叔吩咐卢星星，“赶快去选石头。莫选重的，只选好看的，背得动的！”

卢星星选了一块鸡心石，“这个就送我了？”

“送你了，傻姑娘！”

卢星星感觉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卢星星想起此行所愿，“花翁，您认识一个叫江贝壳的人吗？”

“认识。”花翁告诉卢星星，一直往前走，一直爬上天目山的山顶。她的江贝壳会在山顶等她。

卢星星走了很远，还能听到花翁开怀大笑的声音。

河谷开始起雾。

继续顺着河谷前行，卢星星找到一条隐藏在花间草丛的溪流。

正是这条溪流，孕育了这一片美好的景色。

这条溪流的源头就在山顶。

天目山是许多人心中向往的地方，是许多人在梦中曾经到过的地方。

每天凌晨，爹开着渔船赶往渔场。卢星星坐在船头，会看到汉江边巍峨耸立的天目山，以及落在山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