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一夜下了雪

不知好歹！邢姐有些生“九万”的气。

九万是一只泰迪狗，是邢姐给它起的名字，寄予了一点“两者友谊地久天长”的寓意。

邢姐坐在日杂店门口。远处跑过来一对小狗。

看得出来，是一公一母。白花狗追着小母狗纠缠。小母狗不胜其烦，边跑边对白花狗愤怒地嘶吼：“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邢姐仿佛能听懂狗语：滚，你滚！滚，你滚远点！

邢姐明白，小母狗正在遭受骚扰，顿生怜悯之心。“唩……狗狗，过来。唩……小狗狗，快过来。”

小母狗听到邢姐的呼唤，如获得解救一般地向邢姐靠过来。在邢姐脚前缠绕一圈，面向白花狗坐定，嘴里发出见到主人才会有的呜呜声。意思是说：有人保护我了，你死了那份心吧！

白花狗见情，在前面不远处趴下。它有些不甘心，它在对峙，它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邢姐摸着小母狗的脑壳。“你是哪里来的小狗狗啊？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母狗嗯嗯啦啦的回话。小母狗很真挚，生怕邢姐听不懂它在回应。

没等多久，白花狗丧失耐心，摇晃着尾巴离开，找别的母狗耍欢去了。

邢姐以为小母狗也会离开，会回到主人身边去。可是，小母狗一直逗留在门口。即便邢姐做太长时间的生意，再伸出脑壳来看，小母狗依然张望着，依然期待邢姐出来，陪它玩耍。

邢姐明白过来，它是一只流浪狗。已经习惯了在外面讨生活，已经习惯了在人们的白眼中过日子。它的一颗心已经变得加倍敏感，只要给予半点温暖，就能强烈感受到，就会产生严重的依赖情绪。

邢姐并非爱狗，门店及大市场是做生意的，有客户的车辆来来往往，不允许养狗。大市场的保安，其中一条任务就是驱赶流浪狗。包括做清洁的梅姨，也有赶狗的职责。免得狗狗拖一些脏物进来，污染大市场的环境，害得她要多做几遍清洁。

邢姐只是出于一种母性的博爱，人心的怜悯和人性的同情。

腊月，气温越降越低，小母狗不走的话，邢姐就要考虑它晚上的食物和过夜的问题了。

食物好说，邢姐吃过晚饭，跟小母狗留一份出来就行。过夜也好说，门店廊檐下的地面，装有空调外机。与门店玻璃之间，正好能安放一个狗窝。

邢姐找来几件旧衣服，用一个俗称“蛇皮袋”的编织袋隔潮，上面用绳索拉扯一块塑料纸片做天篷，一个狗窝形状便成了。狗窝呈开放式，能不能遮风挡雨是另外一回事，想保护小母狗的心情却是满满的飘逸。

小母狗很感激，也很聪明，没等邢姐完成，便急不可待，摇头摆尾地钻进去试睡了。

邢姐说：“你以后就跟着我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窝了。”

小母狗摆动尾巴，表示听明白了，表示同意邢姐的说法。

“那我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邢姐下班之后，喜欢与姐妹组局打麻将。“我就叫你九万吧。九万，九万……”

小母狗对新名字不敏感，眼里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夜幕降临，小母狗真的不走了。邢姐和小母狗玩耍了几个小时，实在是犯困了，才进店关门，上楼睡觉。

第二天一早，邢姐惦记着小母狗，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小母狗。

然而，狗窝里空空如也。狗食碗里的饭菜原封未动。

邢姐笑起来：流浪狗就是流浪狗！流浪狗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生活规律。在流浪过程中，吃在什么地方，玩在什么地方，睡在什么地方，已经“优化”到了“最佳状态”。邢姐给的饭菜它不吃，就是例子，就证明别处有比这里更好的饭菜来源。比如说餐馆酒楼的垃圾桶旁边。

所以说，宠物狗喜欢挣脱主人，去当野狗，是有原因的。狗狗越来越多，街上一走一大串，已不是稀奇。

邢姐生气，不仅仅是说小母狗是白眼狼，是“忘恩负义”之物。也是生自己的气，富于同情心，过于盲目，不该轻易这么对待小母狗，使得自己有些“受伤”。

邢姐本想撤除狗窝，但一想到小母狗可能还会回来，就没有着急，当作一份希望留在了这里。

很长时间，小母狗没有回来过。如果有流浪狗从门店前面经过，邢姐还会盯着这群狗狗看，在狗群里寻找，看有没有那只小母狗。

天上丢了几次雪籽儿，气温直线下降。邢姐都要穿大衣开电太阳炉烤火了。

因为与小母狗的一次相见，邢姐居然就放不下来了，一天到晚都要拿眼瞟一瞟狗窝。

严寒中，年关渐渐到来，四周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城市禁鞭，早早地就在用车在街上流动宣传，违反条例者罚款。可以想象，燃放鞭炮的人都是憋了好长时间，才跃跃欲试，还有可能玩出了心跳的感觉。

有一天，邢姐开门，突然间看到小母狗从狗窝里蹿出来，朝她跑来。给了邢姐一个惊喜，一个被迫淡忘之后又“昨日重现”的大惊喜。

邢姐高兴的程度，不亚于早早开门就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我的小九万嘞……你怎么还记得要回来呢？”

小母狗呜呜呜呜，绕邢姐三匝，亲昵劲儿明显高于上一次。

邢姐也明白，过年了，餐厅酒馆关门打烊，没有残羹剩饭了。小母狗没有好吃的，这才记起邢姐的好处来。

邢姐知道，年前年后，小母狗不会离开了。为此，她特意从超市里买了一批狗粮，和年货一起提回家来。

小母狗很幸福地生活在邢姐这里。

但是好景不长，可能是小母狗将“这里有食物”的信息，告诉了它的“男朋友”，就是上次纠缠它的那只白花狗。

邢姐每次上食，会驱赶白花狗，会喊：“九万，快来吃。”

然而，小母狗坐在旁边不动，让这只白花狗先吃。

白花狗也不讲客气，每次将狗粮吃个精光，有点“没心没肺臭大爷”的脾气。

“我的九万嘞……啥的这么憨嘞！”邢姐没有办法，只得增加投喂量。

出乎意料，白花狗又叫来了一只黑母狗。

更令人惊奇，黑母狗又叫来了它的“相好”。

邢姐蒙头了。她不可能喂全部的狗狗，上食时，只能站在狗窝旁边守护。

狗狗们趴在远处，虎视耽耽，蠢蠢欲动。

狗狗们一传十，十传百，大市场里狗叫声越来越多。为争食，为争风吃醋，相互撕咬，相互决斗，惊动了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不能得罪市场里的商户，不能向邢姐提出要求，只能安排保安队长派人驱赶。

有一个保安过来驱赶，狗狗们一边冲着保安嚎叫，一边与保安转圈躲避。

周围一些商户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看起热闹来。

保安用步话机求援，“队长队长，狗狗赶不走。”

队长说：“废物，几只流浪狗都赶不走，我来！”

不一会，保安队长骑着电动车过来了，直接对着流浪狗追赶。可是流浪狗依然采取围绕货堆转圈的方式对付队长，比人都精明。

“还稀奇呢！”保安队长发怒了，准备下狠劲加速追赶。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保安队长：这不是一只野狗，这是邢姐喂的“九万”，你赶不走的。

“是邢姐喂的狗狗吗？”保安队长假装一愣。

保安队长很聪明，主动过来，寻求和邢姐“讨论”狗狗，加以暗示：大市场里不能养狗，如果养了，就不能让狗狗乱跑。

邢姐说：“其他的狗狗不管，我只管一只小母狗和一只白花狗。”

邢姐想成全小母狗和白花狗的“雌雄情缘”。

保安队长说：“可以，那就将其他狗狗全部赶出去。”

然而，邢姐的愿望又没有达到。那个狗窝，被没有良心的白花狗占了一夜。小母狗被赶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嗦嗦发抖。

门店这儿，位置有限，邢姐不可能再做一个狗窝。

邢姐的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扫把朝白花狗一阵乱打。“打死你个狗大爷！让你占窝！让你抢食！让你不知道心痛‘女人’！打死你……给我滚！”

白花狗嚎叫着逃跑了，小母狗也跟着大叫。小母狗不明白邢姐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狗狗有叼东西玩耍的习惯。邢姐没有注意，白花狗和小母狗亲昵玩耍时，将狗窝拆了，把旧衣服撕碎，叼得到处都是。风一吹，四方飘滚。

扫得干干净净的大市场，搁上一些碎布头破棉絮，有些碍眼，影响观瞻。

物业经理打电话叫来梅姨，指着监控画面上的布头和棉絮问：“这么多垃圾，你今天没扫地吗？”

“扫过了，是狗狗又到处拖的。”

经理说：“这个我不管，保持场子里干净清爽，是你的职责。”

梅姨心里不爽，一边清扫垃圾一边大声骂狗狗。“哪里来的这么多野狗，害死人了！”

邢姐听见了，有些发愣：这不是“指槡骂槐”吗？

邢姐想：自己确实违反了规定，也就没有出来答话，忍气吞声了。

看来，狗狗是喂不成了。邢姐便没有再搭狗窝再投狗粮。

小母狗没有了舒适的狗窝，没有了饱肚子的狗粮，夜里哼哼唧唧，大呼小叫，闹腾了半夜。

恰好这一夜下了雪，地面一片白色。

早晨天亮，邢姐打开窗户，看到地面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狗狗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