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双休,单身狗不把脑壳睡扁,枉叫单身狗。
杨雨明被窗外的嘈杂声弄醒,尿意满满。索性披衣下床,穿过客厅,钻进洗手间,哗啦哗啦,一阵“豪放”。这是为继续赖床做准备,再回床上,雷打不动,会睡到“太阳晒屁股”。
杨雨明的老妈在厨房煮早餐,听到“信号”,大声喊到,“明子,别睡了。把衣服穿好,起来吃早餐。今儿不能挨了,跟老妈到出租屋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么多年,老妈出租房屋,学会了看租客的脸相,用来作为是否签合同的依据。什么人可以租,什么人不能租,一直都判断准确,避免了许多麻烦。
这一次,老妈好像看走了眼,租给了一对母子。儿子上初中,母亲陪读。按道理说,应该是租客中最称心如意的类型。
可是邻居老头打电话来说:“老姐姐,这一次只怕是没有选准。我怎么听到里面有哭声?哭过好几回了,别出什么事呢?”
老妈说:“不会吧?我一向看人挺准嘛?好,我叫儿子过来看一看。”
出租房屋给别人,如果出事,最令人胆颤心惊。
“下午去。”杨雨明返回客厅,沐浴在早餐的香气当中。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嗅了两鼻子,“好香啊!”
杨雨明能从香味里闻出来,老妈正在煮他喜欢吃的荞麦豆饼汤。
杨雨明一直认为,有老妈在身边,真是幸福无比。整个屋子的暖和劲儿一直很充足,杨雨明一直很享受。
“快起来,等会儿豆饼坨汤了,不好吃的。”老妈嘀咕:“这孩子,还像没有长大!”
杨雨明刚盖好被子,手机叮当一响,谁发来了微信。
杨雨明打开一看,是女朋友小雅。小雅发来的是视频。
小雅说:“你看,今天的太阳好暖和。快起来,我们到大堤上放风筝去。”
杨雨明回话,“今天去不成,老妈有事要去办。”
小雅挺实诚,“噢,没事。那我就和闺蜜一起去了。”
女朋友喊,老妈说,加上豆饼汤香味引诱,看来这个早晨要“浪费”了,好可惜!
二
老妈说:一定要察颜观色,把原因弄清楚。如果情况不妙,宁愿解除合同,赔偿违约金,也不能留一颗“地雷”在身边。
杨雨明走出电梯口,习惯性地站着不动,等电梯门关上,楼道变黑,眼睛好适应环境。
“啃……啃……”杨雨明干咳两声,以期激活声控灯。楼道灯,十有八九是坏的,不作指望。屋门口的过道灯,怎么也不亮呢?
“叭……叭……”杨雨明又使力跺了两脚。响声经过楼腔回旋、环绕放大,如雷贯耳。过道灯还是像夜晚沉睡在公园条椅上的老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杨雨明曾埋怨过老妈:怎么买这里的房子?
老妈说:这是中心城区,这是学区房,不愁租不出去。再说,将来等你有了孩子读书,是不是方便很多?
好处一大堆,就是眼前要“忍受不便”。连摸个钥匙正反都看不清楚,锁眼更不消说得,必须“盲人摸象”。
杨雨明盯着一处猫眼透光的地方站定,敲了几下防盗门。“小单……小单……我是房东老板的儿子,你在家吗?”
屋内没有反应。
杨雨明打开门,屋内门窗紧闭,黑灯瞎火。
杨雨明伸手按了一下开关,灯管没亮。“哟,停电了?”
这时,屋角落的沙发上飘来小单的声音。“有电,是灯管坏了。”
“哟嗬……”杨雨明吓了一跳。“在家里嘛,怎么不回音呢?”
小单说:“对不起,老板。刚才睡着了,没有听见。”
此时能够睡着,说明夜里可能没有睡。夜里失眠,十有八九会脑壳发痛。再不就是送孩子上学后,没事干,继续睡,和他一样享受“单身快乐”。
杨雨明明显感觉,屋子里氤氲着一股冷气。与家里热气腾腾的场景,完全是两副天地。
“今天星期六,孩子没有放假吗?”
“上补习班去了。”
“灯管坏了,你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好来换灯管。”
小单说:“换不换无所谓,反正没开过好多。”
“不能这么说,屋子里的设施还是要保证完好无损。”
“我已经买了灯管,就是屋顶太高了,没法装上去。”
“今天来了,我来换吧。”
小单爬起来,披了一件外套在肩上,将厨房、阳台、房间所有的门都一一打开。
随着避光窗帘一幕一幕拉开,屋子里的光亮一格一格加大。像拿着一个遥控器,在调电视机的亮度。墙壁、灯具和一些家具,慢慢从黑色中挣脱出来,显示出本身的颜色,多了几个层次。能给人一种清新炫亮的感觉,也给杨雨明带来一丝回暧。
和小单见面不多,以前,杨雨明没有认真仔细看过小单。今天,杨雨明带着老妈的任务,利用所有机会不停地探视小单。从着装到脸相,看表情,看精神头。希望能从细微之处,得到他所需要的信息。
小单神态闲散,头发凌乱,脸上没有化妆,能够透露出女人最基本的底色。杨雨明有幸看到了小单的“真我”,小单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杨雨明实在看不出来,小单哪儿不对。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阳台上有洗干净的衣服挂在晾杆上随风而动。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尽管没有谁进来参观。厨房里的灶台水池,都擦洗得铮亮铮亮。
就是客厅条发上和茶几上有些杂乱,那是小单刚刚爬起来的地方,还在使用当中。小单不知道老板突然要来,来不及收拾,不算缺陷。
杨雨明也经常这样,在条发上睡不得了,随手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又可以半天“懒得动弹”。
三
杨雨明本来准备敷衍一下老妈,晃一趟之后回家说:哪里来的哭声?是人家在看电视剧,是邻居老头想拿话跟您唠嗑。
杨雨明问小单:“电视机还是不是好的?这两天看的什么电视剧?”
小单说:“在看一部《永远的星辰》。”
杨雨明也知道这部电视剧,里面有一个女人经常哭哭啼啼。杨雨明不喜欢看,老妈却喜欢看,常常陪着这个女人一起落泪。
谜题见底,不用再多说。
杨雨明拖来一张小桌子,爬上去,向屋顶伸手探去,还差一只手的距离。
小桌子有些单细,承受杨雨明一米七八的身板,榫头缝里传来吱吱嘎嘎的细响。
“小心一点,别摔了。”小单搬来一把椅子,搁在桌子上,无论怎么摆放,都有些虚脚。“我替你撑住,你上。”
桌子晃,椅子晃,小单晃,杨雨明站在上面更晃。杨雨明浑身紧绷绷的,换一个灯管像扛着一个大麻袋上粮堆跳板。
小单的力量和杨雨明的力量使用在一块,仿佛有了某种交织,达到了某种契合。像一截旧电池配合一截新电池,上到电筒里,有一种能量输出、平衡过程,然后才让灯头发亮。也让他俩一下子,从陌生境地转变为熟络状态。人心交流,人性支撑,就是这么精细微妙!
杨雨明懂电,手法熟练,没用多长时间,灯管调换成功。
杨雨明“叭哒”一声,按响开关,灯亮了。客厅里原本有几个角落位置的暗影被驱走,整个屋子和谐统一起来。光影照人,窗明几净。
经过这番合作,两人说起话来,流畅了许多。小单脸上泛过几次笑容,现出几分妩媚劲儿。
杨雨明没有马上离开,有些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他和老妈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开,藏在心中很久了。他很想借机问一下,但这个话题有些“八掛”,不适合他问,不知从何开口。但如果能得到明确答案,他和老妈则可以放下心来。
杨雨明说:“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你,但又感觉冒昧。”
小单淡然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大了?叫我小姨而不是叫妈?”
杨雨明尬笑。
“隔壁左右好多人像这样问过了。这是我二哥的孩子,我就是他的小姨。”小单说话声音带哽,将脸调向了杨雨明看不见的一方。
没想到小单会突然显出这种神态,令杨雨明十分不安,急忙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小单说:“没什么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
看来,小单还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她的内心痛点可能有点大,生活中会被人时不时地无形触碰。
既然一个盖子被无意揭开,杨雨明想马上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想离开,更不可能。像游泳教练不会把一个刚学游泳的人丢在河中间一样。
“我这个人很命苦……”小单打开了话匣子。
杨雨明不明所以,不便插话。他知道,此刻最合适的角色,只能是一个虔诚的听众。
小单原本有一个很温馨幸福的家,婆家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只是近几年,娘家的亲人接连遭遇变故,令她惶惶不安,不知如何接受。大哥离婚,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心智出现毛病,还要依靠父母照看。二哥虽然说没有离婚,但二嫂长年不归家,也不管老公儿子怎么生活。加上母亲心肌梗塞离世,父亲一下子被摞倒。几乎瞬间出现“四个单身汉”需要小单料理照顾。一个女人的柔弱肩膀,哪能承受得住这么大压力?她想让丈夫分担一点,没想到丈夫因为她将精力转向照顾娘家,而“心怀不满”,索性提出离婚,连儿子的抚养权也没有给她留下。前几天,刚刚拿到法院的离婚判决书。
杨雨明问:“当时哭过吧?”
小单说:“哭过。”
如此所说,杨雨明先前冤枉了好心的邻居老头。
四
这些年,由于生活得顺心如意,让小单的承受能力不知不觉变得脆弱。要照顾好娘家的“四个单身汉”,谈何容易!
二哥的孩子要进城读初中,没人照顾,小单便主动承担起了责任。她不想看到娘家这棵独苗,因为缺失母爱而“夭折”在风雨路途。
眼下的小单,正处在迷蒙遗落、犹豫徘徊之中。像骑坐在窗台之上,窗外有风景,但危险就在眼前;窗内是温暖的窝,充满阳光气息,生长气息。一切全凭一念之间。
如果按老妈的想法操作,再“推上一把”,事情就真无法挽回了。
坚决不能这么做!一定要把小单“从窗台上拉下来”。
杨雨明突然想到,今天可以陪伴小单玩一天,可以邀约小单走出这间屋子,到街上去享受阳光,最好是到大堤上去放风筝。
风筝是个好东西,可以牵动任何一颗心,跟随它飘动。每到春天,东荆河大堤上,人满为患。
没想到小单态度很坚决:“不去。”
杨雨明问:“是我们之间不合适吗?”
“不是。”
“是怕孩子回来看不到人吗?”
“也不是。”
“我想听一个合理的解释。”
小单一笑,“我这个人是个倒霉相,谁沾到我都会没有好果子吃。”
“哦……你是说的这个呀,这个是你自己认为的,唯心的!”
“我真的害怕接触任何一个人了。”
“放心。我这个人,‘钢火旺盛’,差不多的‘小鬼’都不敢近身。”
几经怂恿,小单被杨雨明的诚意打动,终于同意跟杨雨明一起出门了。
小单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妆容,换了一套稍微亮眼的衣服,加上心中滋生出一种期待,整个人的精神面貌有了一个质的飞跃。像一个漂亮的风筝那样,等待风起,等待放飞。
东荆河大堤,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东荆河很宽,一条横穿而过的大桥上,铭牌标示为3000米。东荆河很长,一首流传的歌谣里说:东荆河,八百里……东荆河有多少道曲曲弯弯,就没有人数清过,只说可以装下沿岸所有人的精彩故事。
东荆河大堤很高,高过所有防浪杉的树巅。这些杉树不知奋力生长了多少年,总在期望有一天能和大堤比肩。
和煦的春风从大堤上吹过,一马平川,气流平稳。在这里将风筝放上天空,成功率很高。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拉动风筝表演,上下翻飞,栩栩如生。
大堤上,密密麻麻的人。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风筝。
放风筝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笑脸一样,梦想一样。
在杨雨明的眼眸中:小单拉着一架风筝,越飞越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堤上堤下,到处欢声笑语。
河间滩涂,金色的油菜花海,从天边涌来,又朝天边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