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瑞雪兆丰年

下雪了，瑞雪来了。

不管下大下小，老杨都把“掌管下雪的人”喊作“瑞雪”。像跟人取的名字一样，像他叫老杨一样。他把它当作知心朋友，当作老伙计，除了老婆就是它。

瑞雪兆丰年，是一句老话，无论何时，都能适用。

前几天，飒飒的北风，就是瑞雪要来，先期摆开的阵势。

老杨和老婆在家里烤火，眼睛时不时地向门外瞄一眼。

现在烤火，已不像从前需要搬火盆架木柴。堂屋中间放一个大功率电暖器，就能四方发热。一家人围着，不干噪子，不涩眼睛，舒服多了。

屋外飘起雪花。

“老伙计串门来了。”老杨站起身，拿了一顶棉帽戴在头上。

老婆知道他要出门了，这是老杨多年的习惯。他不是去赏雪，尽管下雪的景致很诱人。他是跟瑞雪亲近，跟瑞雪唠嗑去的。

老杨说：“我到大棚里去看一下。”

老婆说：“戴上围巾。”

老杨说：“不冷。”

老婆提醒：“领口那里敞着呢。”

冷的是风，下雪天，一般风不大，相对不冷。但瑞雪爱开玩笑，老爱往老杨的领口里伸手，挠他的痒痒。

老杨戴上围巾，老伙计就“无计可施”了。

瑞雪一直跟老杨感情很好。很多年份，麦田缺墒，瑞雪特意来跟老杨排忧解难。老杨就站在麦田旁边，监督老伙计，不让它分心偷懒。

等到刚刚好的时候，老杨会喊：“可以了，可以了。”

瑞雪一般很听话，会及时住手，好让老杨心情舒畅，干干净净地踏雪回家。

此时，瑞雪看老杨从家里出来了，更加充分地表达出热烈的情绪，逐渐加大力度，不停地往老杨身上抛撒雪花。

老杨笑了笑，没有理会，没有去拍打沾在身上的雪花。

种稻谷种麦子，没有经济作物收入高。老杨将麦田全部改成了蔬菜大棚。

那年也是下雪。老杨担心瑞雪粗心大意，下起雪来没个分寸，压垮大棚。老杨站在大棚旁边大声喊到：“老伙计，今年看着点下。这里是大棚，不是麦田。”

瑞雪听明白了，下一阵，停一阵。大棚上面落一片雪花，化一滴清水，纷纷往下流走。

老杨喊：“瑞雪，差不多就行了，别下了。”

但瑞雪好像和其他伙伴闲唠嗑去了，没有听见老杨说话，没有关上造雪机的电闸门。雪一直松一阵紧一阵地下。

“这是为啥呢？怎么不听话了？”老杨莫名其妙地四处查看。

老杨发现，搭在大棚上用来保温的草苫子，因为淋了水，变得特别沉重。塑料薄膜上面有几处地方开始凹陷。

“哦……”老杨明白了，这是瑞雪在反复提醒他：赶紧将草苫子卷起来。

老杨迅速爬上棚顶，拉动绳索，卷收草苫子。

旁边有人问：“下雪天就是要保温嘛，你干吗要将草苫子收起来？”

老杨说：“不要问为什么，你赶快跟着我做。”

“不好理解。”来人摇头，没有理会。

瑞雪一看，老杨准备好了，便放开手脚，下了一夜。老杨的大棚，均匀地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而旁边有几个大棚，就被大雪压塌了。

昨天问老杨的那个人连连说：“大不该不听你的话！”

后来，种蔬菜的人多了，老杨“激流勇退”，拆了蔬菜大棚，将田地围垦成虾池。收入比蔬菜大棚又高出许多倍。

每到冬季，大河小河都没有水。虾池快要干涸时，瑞雪就赶过来，跟老杨补充。那些下半天雪、马上就融化成水的时候，就是瑞雪在帮老杨的忙。

但是，人们收入逐步增加，开销也渐渐变大。像老杨，女儿出嫁，儿子买房，能落到手里的钱所剩无几。老杨明白，如果不及时调整产业结构，增加收入，日子可能就要过倒回去了，像逆水行舟一样。

村里来了一个第一书记，叫廖斌。看到不少家庭，收入多少用多少，始终没有钱存进银行，廖斌心里有些着急，准备在村里推广一种龙虾养殖新模式：大棚养殖。

望着宽大的水面，几乎所有人都在惊问：这要搭建多大个大棚？这要多少投资？

廖斌说：“像老杨的池子，只要十几万。”

老杨睁大了眼睛，“我的老天，十几万还少？”

廖斌说：“不要只看投资，还要看收入。国家有政策，贴息贷款，一年回本。”

村里人多数没有信心，需要树立典型，打开局面。廖斌了解到当年建蔬菜大棚时，老杨就是带头人。于是找到老杨，动员他再当一次带头人。

老杨也知道这些年，步子迈得有点小，以致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质量，收入始终没有大的起色。他不缺技术，缺的是胆量，缺的是体魄。

廖斌为老杨申请办理来“农业保险”，老杨才答应试一试。

所谓“农业保险”，就是给虾池投保，将风险“转嫁”给保险公司。老杨没想到，种田还有这种操作手法，开天辟地第一次听说。

大棚建起来了，老杨的虾池上面凸起一座白色城堡。

冬天来临，老杨有点担心瑞雪粗枝大叶、没心没肺，下起雪来没完没了。

果然，可能是虾池大棚太大，超出了瑞雪的辨识能力。以为就是一块普通大田，瑞雪没有仔细区分，一个劲儿把雪往上面抛撒。

下雪前，廖斌跟老杨说过：大棚设计时，考虑过抗雪因素，不用担心。

但是今年是第一年，老杨没有经验，心里总不踏实。包括村里人都一样，都拿眼睛瞅着老杨。

老杨没走多远，地上就全部下白了。老杨的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音。

老杨喊：“老伙计，我知道你来看过我了。我领情了，你回去吧。”

瑞雪只管表现它见到老杨的高兴劲儿。

虾池大棚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重量已经很大了。要是以前的那个蔬菜大棚，早就被瑞雪玩塌了。

老杨仔细观察虾池大棚，这个大城堡好像挺坚强，没有变形。

老杨仍然心中忐忑，进入到大棚里面察看。

老婆曾经交待过：千万不能钻进大棚里面呢？老婆也是在害怕虾池大棚出状况。但老杨顾不上这么多了。

大棚里面，温度跟外面截然不同，完全像两个季节。

眼前，钢管林立，水面平静。这个大棚超大，因为钢管遮挡，从这头很难望见那头。

老杨脱下帽子和外套，穿上水鞋，上到一条船上。

这条船不大，像放鸭人用的小舢舨。能够在钢管中间穿行，是平时用来喂食撒药的。

老杨边划船边朝着棚顶仰望。大棚还真如廖斌所说的那样，“岿然不动”。只是大棚里的光线比平时暗淡一些，像阴天的架势。

圈了几个小时，一直没发现问题，老杨这才放下心来。老杨想着，老伙计“疯”了半天，应该歇息去了。

出了大棚，老杨抬头一看，“哟嗬……老伙计，你还没走啊？”

雪花潇潇洒洒、尽情尽意地洒落。老杨目光所及，都换上了梦幻童话衣装。

瑞雪不舍离去，应该是有原因的。可能是这一次结束，就要等到来年才能与老杨再次相会，才能听到老杨的丰收喜讯。

瑞雪依然热情，依然喜庆，人世间依然瑞雪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