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找到了一个更安静、更舒服、更适合于休闲散步的地方。
相比于公园,他更愿意到外环路上来,这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条外环路,十分宽阔,不算非机动车道,两边共有六条车道,中间还有一道五六米宽的隔离花坛。车在两边跑,根本不能感觉到这是一条整体公路,倒像是各走半边的单行道了。
他感觉城市越来越大,道路越来越宽,形象越来越高大帅气。
他也觉得合情合理,平原地区,土地辽阔,一望无际,它有这个“高大帅气”的本钱。
他是一个臆想症患者,但他的运气特别好。他的亲人包括前女友都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帮他“实现梦想”以缓解症状。又通过“梦想破灭”让他接受现实,从而清醒。这是一个比较魔幻的话题,但它就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当中。
他患病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前女友。
前女友带他到深圳见大哥,也就是“如果结婚了算大舅子”的人物。请大舅子吃饭,居然一餐饭就花掉了五百元。二三十年前的五百元,是个什么概念?他吓着了,吓得他连滚带爬,赶紧溜回了他的“穷乡僻壤”。
他的“大舅子”是头一批下海的“商业精英”,是一家跨国公司董事长。原本以为妹妹会跟他带来一个可以培养的“后备力量”,看此情况,只能摇头苦笑。“不堪大任啊!跟着他,只能过小日子!”
前女友尬笑,她原是准备带他到深圳来一起“开疆拓土”的。
自此,他开始犯臆想症。凭空来的一些念头和美景,会让他亢奋不已。每一次臆想时间过长,就会产生偏头痛。
他以为前女友喜欢他,会为他抛弃所有,会回到他身边来。
但前女友留在了大哥身边,学经营,学管理。没过几年,就能独挡一面,离开大哥,开起了片区分公司。他失去了一个“扬名立万、做成功人士”的好机会,懊悔不已。
他的偏头痛越来越厉害。他到医院查了几次,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懒得查了。他自己认为,是脑部有一根血管细了,或者是血液黏稠了,不能迅速流通,挤得发痛。他认为与先天性有关,与父母给予的“原件”有关。
他问一胞所生的兄弟姐妹,“你们有没有偏头痛?”
兄弟姐妹说:“没有啊。”
他又问:“父母有没有呢?”
兄弟姐妹说:“也没有啊。”
他说:“这就奇怪了。一定是我们祖上哪个有这种遗传病,只是我们不知道。恰好我的运气好,继承到我身上了。”
兄弟姐妹不能明说,这是你自己身上的病,有些顾及他的面子,纷纷附和着说:也许吧。
他感觉,人生在世,不管幸福的事情有多少,都不会记得太多太清晰。只有痛苦的事情,让人不舒服的事情,才让人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前女友听说他得了十分严重的臆想症和偏头痛,且与她有很大的关系,在办公室愣怔了半天。最后决定,“解铃还需系铃人”,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漠然处之”。
前女友主动和他联系上了,只是,只字不提他们两个曾经有过的感情,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的“热情关怀”。甚至,前女友找了男朋友都跟他说过,发来照片征求过他的意见。前女友慢慢告诉他,已将他降格为“发小”了。他“体会”了出来,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才找到现在的老婆结了婚。
出人意料,结婚的时候,前女友居然带着男朋友回来,给他庆贺了。他没有能力跟老婆买的“几金几银”,前女友都买了回来。不仅父母傻眼,连老婆也说戴在身上不舒服。
老婆由此判断,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他说,天地良心,那个时候是什么年代?牵个手过水沟都要用树枝隔一截。《山楂树之恋》你看过吧,就那么回事。
他抓住机会问前女友,“我们当年有没有爱过?”
前女友说:“爱过呀!”
“那后面怎么又不了了之呢?”
“大哥不同意。”前女友这样说话,给他留了很大面子,不伤自尊。
他傻瓜到底,还在问:“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我会学林黛玉,葬花?”
他无话可说了。
他先前只是一个小粮油贩子,谁要面粉和食用油跟他联系他马上送过去的那种。风里来,雨里去,很辛苦。前女友看着心痛,出资几百万,收购了他经常去上货的那家面粉厂,让他正式当上了老板。
他自己都皱了一阵眉头,表示不理解。“这是算发小呢,还是算前男友?”
前女友说:“都可以。”
他问:“我怎么回报?”
前女友说:“给我的回报是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前女友的话,无懈可击。
他经营面粉厂算是老本行,一时间干得风生水起。唯一不足的是,他老想着要挣到好多好多钱,老想着要扩成好大好大规模。事情一多,偏头痛就经常找上门来。前女友寄来不少特效药,也只能缓和一阵子。前女友担心,“给你投资,会不会害你哟?”
前女友时常敲警钟,他却不以为然。还是认为当老板,不如当“老总”。他开始不切实际地打造集团模式。
前女友劝不住,提醒他,“我的钱只能救急,不能救命呢!”
他说:“放心。”
几年间。他的“老总”十分艰难地换成了“董事长”。“老总”也好,“董事长”也好,都是在老婆为他租好的办公室里坐班,都是向老婆“发号施令”,老婆再下去“贯彻执行”。有时候,会去工厂里“视察”一番。“大业绩”没有恰如想象,如意而来,他的儿子倒是不经意间长大成人了。
儿子本来开着一家汽修商铺,经营得好好的。
他跑来商铺转了一圈,看到儿子在汽车底下钻来钻去,十分辛苦。浑身油渍麻花,包括脸上的道道黑迹。他说:“没必要这么辛苦吧,你可以换一个轻松的工作。”
儿子说:“我想开一个‘蜜蜂公司’,你能给我钱吗?”
“可以呀,向你妈要吧。我们的钱都掌握在她手里,不差这点钱,要多少给多少。”
儿子用顾客来修理的“奔驰”说是自己买的豪车,还一指旁边别人开的“蜜蜂公司”,说是自己的。故意跟他挖了一个“巨坑”,他浑然不觉。反过来还有一种“迫切需要追赶潮头”的感觉:“现在谈生意,谈女朋友,是要有一部好车装点门面。”
儿子“缺乏管理经验”,经营“蜜蜂公司”没有掌握好。渐渐滑向“校园贷”“暴力贷”的套路,触犯了法律,被公安机关抓获。
这个时候,他的臆想症又犯了。总觉得可以舍尽全财,能托人“挽救”出儿子。但“事与愿违”,儿子还是“被判了两年徒刑,缓期三年执行”。祸不单行,银行清理不良贷款,面粉厂资金链断裂。没出半年,他的面粉厂倒闭,只得申请破产清算。
在他面前,前女友“仰天长叹一口气”:“终究还是我害了你呀!”
前女友“下定决心”,不再受“感情蒙蔽”,不再盲目投资。只是建议他不再想其他事,多出门走一走,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集中精力医治“偏头痛”。
风云一场梦,到头一场空。
“生意失败了”,他听前女友的话,提出想岀门蹓跶。起初,他想买一辆房车,到处去游山玩水。
老婆说:“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能开车出门吗?”
惯性使然,使他忘记了他的偏头痛。他愣了半晌才转过弯来,“好,不出门了。”
远门不出,近门还是要出的,他跟随一批人进了公园。
这些人跳广场舞,打太极拳,舞青锋剑,其乐融融。
他以前“厮混”过生意场,出入过高档酒楼歌厅。他的跳舞技术娴熟,舞步轻盈,在舞者中“鹤立鸡群”。
他很快俘获了很多羡慕者的目光,他好像又找到了“被人抬举”的“高飘感觉”。
好多舞伴都以与他共舞为荣,风情多姿。
然而,他坐在花坛旁边休息,看着偌大的公园,偌大的广场,人群如海浪一样翻过来卷过去。他的偏头痛仍然如影随形,逼迫他确认眼前的形式,并没有让他轻松下来。
老婆提醒他,“你是不是可以到外环路上去跑一跑步呢?我看很多人早晨都在往那里跑。”
“外环路上?”他对外环路的记忆还是停留在以前,“一条大白马路,石子铺面,汽车一过一场漫天大灰。”
“你去看看吧,你说的那是几年前的光景。”
他将信将疑地来到外环路上。几年没来,外环路上的改变就这样大吗?
外环路是当着公园模式来开发的。道路两边,一排梧桐,一排花坛,一排大理石人行道,中间竟然还镶嵌着一条朱砂跑道。隔一截路便有歇脚的石凳可以坐下。如果想上卫生间,也有专用的指示牌提示你往前跑多少米就有公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不是公园,而是马路。
马路宽敞得出人意料,行车行人相隔得比较开,可以做到各不相干,没有丝毫相互影响的慌乱感觉。
他感觉到轻松,感觉到舒服。感觉到这里空气清新,感觉到这里芬芳四溢。
他喜欢上了这条马路公园。
以前,他看到的马路上,多是养护公路的工人。现在他看到的多是养护花树的园艺工人。
园艺工人们穿着桔红色的马甲,认认真真修剪花树,认认真真保持着花树清晰的造型。有一点像一位画工,在一块大画布上浓墨重彩地作画。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问工人,“这些花树不开花吗?”
工人笑着解释:“这些都是不开花的花树。”
“不开花怎么能叫花树呢?”
“你看这像不像一朵花的图案呢?”
园艺工人用手画着一道道线条。一个花坛内,用各种颜色的花树搭配,就可以“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原来这种花树的花朵是开在园艺工人的心里,也开在懂得欣赏花树之人的心里。
也许是这里的花树让他感觉惊奇,也许是这里的空气让他感觉新鲜,也许是这里的景色让他感觉美好,也许是这里的环卫工人让他感觉亲切……这条外环路对他产生了吸引力。
以后的每天早晨,只要不是起风下雨,他都会下意识地往这边跑。
不知不觉间,他的偏头痛不再发作了。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清醒了,清晰地回到了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