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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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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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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圈鸭蛋白花花的

张铁匠放鸭子,咋然听来,路数不对,有些怪气,不知所云。但泗水村的人听来,都是明明白白,面带笑容。说起张铁匠来,故事一溜一溜,大串大串的。

张铁匠还在镇上农具厂当学徒工的时候,就没有正经正脑学过手艺。只晓得憨玩憨乐,憨吃憨睡,长特大一个憨个子。

师父杨金刀问他,“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张铁匠说:“是放鸭子的。”

师父说:“哦……放鸭子的。十个放鸭子的九个万元户,难怪不得的!”

农具厂关门时,师父和一帮徒弟也不得不散伙。临别,师父给每一个徒弟发了一个铁戳子,等于是发“毕业证”。上面是师父的名号:杨金刀,等于承认是杨金刀的门徒。每打造好一件铁器,师父会用铁钳夹着铁戳子,朝徒弟大声喊道:“来,盖戳!”

徒弟站在师父对面,手握大锤,掂量好力道,照准铁戳子圆纠纠的屁股,叮地一锤,不能复锤。“杨金刀”三个字镌刻在铁器上,便成为这件铁器一生的印记。

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张铁匠都估算不出轻重,戳的字歪歪杵杵,缺头凹脑,没个正形。

师父发到张铁匠面前,铁戳子没有了。

张铁匠问:“师父,您怎么少做了一个呢?”

师父说:“不是少做了一个,实在是怕你败坏了师父的名头。学了这么多年,连个淬火技术都没有掌握到家。师父是不敢发个铁戳子给你,你还是回家跟爹妈放鸭子去吧。”

淬火技术,看起来简单。就是把在火炉上烧红的铁器拿出来,往旁边水缸里一汆。发出一阵哧啦哧啦的响声,冒出一股青蓝色的烟雾,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热铁味。

再从水缸里拿出来,铁器上便多了一层铁屑。师父用小锤在非重要部位敲打敲打,铁屑飞溅而落,这件铁器就算完成了。

关键是淬火有时机有火候,同样的钢材,淬火人不同,质量会有千差万别。张铁匠呆板迟钝,长久没有领略出淬火精髓。这项技术,又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不能和尺子一样画刻度。看着张铁匠一次又一次出错,把站在旁边的师父急得直跺脚。

有了“杨金刀”的名号,张铁匠的师兄弟下岗后,多从事了与“铁”相关的产业。不是开铁匠铺,就是开五金门市部,都能冠冕堂皇地戳上“杨金刀”的签名,日子都还过得有模有样。

只有张铁匠回到了泗水村里,接过父母的鸭划子鸭篙子,还有几百只鸭子,当起了鸭倌。

喂养鸭子需要河湖多,稻田多。到了稻田扯草季节,泗水村的人纷纷热情邀请张铁匠。“什么时候,把鸭子拖到我家田里,帮忙扯一遍草啦?”

张铁匠说:“好啊,后天过去行不行?今天明天有人定了。”

“可以啊,一定记得啊?”

鸭子一拖,秧苗缝里刚刚冒头的稗草、划皮子草、三棱草……被鸭子的脚蹼全部揉进了稀泥当中沤掉了。比人工扯草效果好之百倍。稻田里虫子蚂蚁又多,鸭子的嗉囊鼓起两边甩,产蛋量会激增。第二天早上,开圈出鸭,满圈鸭蛋白花花的,特别亮眼,特别喜人。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环境不改变,张铁匠的日子也能过得人上人。

后来,农民开始种棉花喂鱼了。水田变旱田,低湖变鱼池。直接又让张铁匠“下岗”,没有收入来源了。

这时,张铁匠已经结婚有了老婆。老婆能种田,但没得田种。张铁匠是城镇户口,还是靠爹妈的便利落在老家。这当口,爹妈过世也帮不到张铁匠了。

老婆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呢?”

张铁匠苦笑:“我也觉得倒霉。”

老婆说:“张铁匠放鸭子,当初就感觉怪怪的。不放鸭子了也好,我们另找门路。”

“我们找个什么门路呢?”

“人人都喊你张铁匠,我们索性就在家里开一个铁匠铺。你的手艺是不是特差?”

“也不是,只是不能使用师父的名号。”

“镰刀铁锹篾刀火剪菜刀,你都会打啦?”

“都会。只是淬火技术比师兄弟们差一点。”

“这不要紧。又不是不能用,不用师父的名号,我们卖便宜一点不就行了?”

人要生存,不能没有事干。张铁匠利用父母留下来的钱,置办了开铁匠铺的所有设备和原料。张铁匠掌小锤,老婆抡大锤,叮叮咣咣,一闹响半夜。张铁匠的生活之舟,又“扬帆启航”了。

因为淬火技术不到家,带薄刃的刀具不敢在村里销售。比如菜刀镰刀,都是老婆骑着自行车跑到村外去卖的。怕乡里乡亲,跌了面子不好受。

张铁匠的镰刀,连他自己都不情愿使用,恨不得跑到街上去买一把别人的镰刀回来。

每次要使用镰刀了,他们就在提篮里藏一块油石头,钝口了就偷偷磨几下。

可想而知,他的铁器生意也举步维艰。这就是“学艺不精”带来的严重后果。

正在他们愁眉苦脸的时候,机会又来了。

村里人开始外出打工,有人扔下田亩不种,几近荒芜。张铁匠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买牛置农具,开始种田。

哪里知道,看像简单的种田也要和打铁一样,需要“淬火”技术。

张铁匠不是老农民,对种田一知半解。老婆虽然能种,但也技术不全面。头两年,他们总是施肥过重,秧苗长势旺盛,结果招来稻飞虱。一片一片稻田像被火烧过一样,成为一层灰。

老婆问他:“你究竟会搞个什么事?”

张铁匠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自己精通干什么。

年底,村里有人结伙宰猪,差一个身大力不亏的人压案板。“张铁匠,你来不来跟我们一起宰猪?”

“宰猪?我能干什么?”

“只要有一把力气,把猪压在案板上就行,升火烧开火你总会吧?”

张铁匠笑起来,“这个我会。”

如此这般,张铁匠又多了一个名头,“宰猪匠”。

名头一多,引起了一个瓦工师傅的注意,他试探性的问张铁匠,“我们工地上缺一个挑砖上楼的,你有没有兴趣?”

没想到,张铁匠一听,还叮上了。“这个没问题,我有的是力气。”

于是,张铁匠又多了一个“小工师傅”的称呼。

这时候,村里人多有感慨了:骑驴看唱本,张铁匠的本头还挺多哩!

好像也是这样:每一次,张铁匠感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么多年,张铁匠干这干那,虽然辛苦,但收入也不见少,日子过得好像不比别人差。明里暗里相比,仿佛还高过一篾片儿。

就在前两年,张铁匠的一双儿女读完大学后,不声不响,在南方一个大城市开起了一家苗木花卉公司,承接大型园艺建设工程。忙不过来,要他们两口子过去帮忙。

张铁匠说:“我能过去干什么?我又不会种花花草草?”

儿女说:“管后勤,当保安,引小孩……事情多的是。”

“哦……”张铁匠反应过来了。“还有这么多事可以干啊?”

有他们帮衬一把,儿女们办事会轻松许多。

一直模模糊糊、总感觉自己大半辈子过得憋憋屈屈的张铁匠,终于开窍了。像当年师父教他淬火技术那样,他终于融会贯通了。

人活世上,只要能吃苦耐劳,不管干什么,总有一碗饭让你吃饱肚子的。

有一段时间,张铁匠的脑海里,总是反复浮现一片高远的蓝天,一片绿油油的秧田,满河支楞起翅膀戏水的鸭子和满圈白花花的鸭蛋……

泗水村的人纷纷说:张铁匠的鸭子放得好呢,放到大城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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