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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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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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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带来开花的消息

                                   一、城里的蜜蜂

老婆还在世的时候,老姚抽烟喝酒相当凶猛。为此,两口子经常吵架。老姚跟人说:“两口子嘛,今儿吵明儿闹。有劲吵就是好现象,就怕没得劲吵。”

有人笑他,“你这是什么歪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安逸些?”

老姚说:“是啊,这就是烟火气呢。”

“切,没听说过。”那人嗤之以鼻。

老婆不在了,没人管老姚,老姚反倒不抽烟不喝酒了。家里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那人见情,深有感触,“还是你说得对哩!”

缺了一个人,像少了一条腿,整个家庭就像“残疾人”了。

老姚有一儿二女,都不大。都只读了一个小学便无力负担,辍学了。仅仅只是这样,在村里都不会显得异样。因为那时候都穷,完完整整的家庭也有上不起学的现象,孩子们基本上都在玩。但老姚的孩子,需要下田大帮小衬,不然就弄不来吃的穿的。特别是看到田里一串“小萝卜头”在干大人的活,村里人的心里大多酸酸的,眼窝浅的人还止不住流出泪水来。

老姚有三兄弟,平时,二妈三妈几乎要换着班地到他家里料理家务。不然,孩子身上会长出虱子,床上会长出跳蚤来。

家里虽然有女人照看,生活也不至于走太多的样板。但总是干巴巴的,硬杵杵的,家里的那股生气总是回不来。老姚也知道原因,就是他缺一个老婆,缺一个真正能融进他们生活的老婆。

儿子有点灵气,穷则思变。用现在的话说,有点“触底反弹”的意思。知道继续这么“常规的”干下去,“翻身之日”十分遥远。在大家还舍不得几亩田时,儿子钻了出来,在村口开了一家小型农资门市部。小小门面,在村里人面前根本不起眼。有人置疑,“这么小的门店,能抵得过几十亩大田吗?”

还别说,不怕慢,只怕站。门店虽小,经不住细水长流,儿子就靠这个生存下来了。和跑步一样,大个子是一跑,小个子也是一跑,不分伯仲。儿子跑到了别人前面,先于别人进城开起了大农资公司。一年的收益,相当于整个村子的一年合计。村里再没有人“怜悯”老姚了,只是“瑕不掩瑜”地提到,“如果是老婆还在,应该是多享福啊!”

老姚进城,儿子孝顺,儿媳细心。孙子孙女喊爷爷喊得清亮甜蜜。店里生意淡季时,儿子还鼓励老姚同一帮老头老太太出去旅过游。逛风景区,吃开胃菜。

老姚似乎什么都不缺。有时,儿子带两包烟回来,故意在桌子上丢来丢去,老姚也不动心。

儿子劝说:“不吸,放在这里也是上霉。”

老姚说:“怕吸上瘾。”

儿子说:“不要紧,想吸就吸。以前是没得钱买,现在这点算小钱,不是负担了。”

老姚说:“还是不吸了,满屋的烟味,怕你媳妇嫌弃,怕孙子不喜欢。”

儿子又买来酒。“今儿晚上,一起喝一顿酒怎么样?”

老姚说:“不喝了,几十年没喝,早忘记了酒是什么味道了。”

老姚这也不欢,那也不欢,吃点饭也不说喜欢吃什么菜。虽说老姚走进走出笑呵呵的,儿子总觉得亏欠他,总觉得除亲情之外,还像缺一样“润滑油”似的。

傍晚,老姚喜欢往城郊走。那里安静,那里空旷。既有城市气息,又有乡村味道。老姚接受着城市新鲜信息,身上也刻着乡村记忆,郊外正是他适宜的去处。

四月份了,乡村里的油菜花应该开了,豌豆花应该开了。但今年究竟开得如何,却被隔绝在城市以外,似乎连四处弥漫的香气都被车水马龙淹没了。

老姚往郊外走,似乎就是一种期望,一种寻找。

在老姚的记忆里,他坐在儿子的车上,好像看到街道旁边,有人摆放过蜜蜂箱子。老姚还说过,“蜜蜂箱子怎么放在这里呢?这里能采个什么蜜?”

儿子说:“人家放在这里,肯定是有道理的。”

老姚似乎就是为了解开这个“道理”而来。

老姚在郊区转悠了半天,在一条条街道上“伸出手去”又缩回来,不断地肯定和否定。最后终于在一个汽车站院子后面一条夹巷道里,找到了蜜蜂箱子。

老姚不由得一阵兴奋。“原来躲在这里面呢!”

夹巷道里,很少有人行走,只有一些旅游大巴进出。蜂箱紧贴院墙,用一圈尼龙网隔护着。绿荫道上,扎着一顶军绿色的帐篷。门口的桌子上,摆了一排坛坛罐罐,装满了蜂浆在卖。

旁边树干位置,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摆弄太阳能电池板。

老姚打招呼了。“老板生意好啊。”

“好啊您。”中年男人笑脸相迎。晚上出来的人,多是休闲散步之人。有时会围绕蜂浆产品看一会儿,聊得有气氛了,也会转换成顾客。“师傅出来散步啊?”

“是啊。你这些蜂蜜看上去黄亮亮的,好漂亮呢!是今年的新蜜吗?”

“是啊,是今年的菜花蜜,这不会有假。”

“可是……这里……”老姚用手朝四周扬了扬,“这里是城里,哪儿有菜花呢?”

中年男人笑了。“哦……你是说这呀。这个院子里就有一片菜花。那边院墙有一条缝,您从缝里往里瞄。”

老姚真贴着院墙瞄了。

院子里,有一片土地暂时还没有砌上建筑物,被一群勤快之人“捡漏”,种上了油菜。一片金黄,醉人眼睛。

老姚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这里的菜花还是太少,怎么不搬到乡下去呢?那里才是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边,那要产好多蜜呢?”

中年男人说:“是一样的,是师傅不太懂。蜜蜂,只需要告诉她开花的消息,她就会四处寻找,就会跟你带来新鲜的蜂蜜。”

“哦……”老姚明白过来。

四月,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也是给蜜蜂传递开花信息的季节。

老姚跟儿子说:“我想回乡下去了。”

儿媳有点发愣:“乡下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一幢老房子,还漏雨了。”

老姚说:“我回去整一整,修一修,住个几年没有问题。”

儿媳想劝阻,“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对吗?”

老姚有点儿尴尬。“不是。是我想回乡下去了。”

儿子拉了一下媳妇的胳膊。“不说了,就让老爹回去吧。”

“这怎么行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把您赶回去的。这个名声我背不起。”

儿子说:“你忘记了老爹和茉桂婶娘的事了吧?”

“哦……你好像讲过,我的印象不深。”儿媳还没回过神来。“噢……对了,人家不是已经找了老公吗?”

“这些年,老爹一直在关注茉桂婶娘的情况。说不定老爹又探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如果有好消息,那还真得回去了。要抓住机会,这件事我们要大力支持。”

                                       二、乡里的蜜蜂

从女儿的榨坊回家的路上,有男人碰到茉桂,“鬼鬼祟祟”,前瞄后瞄了一阵,喊住茉桂。“告诉你个好消息啦。”

这男人不乍地。老公在世时,这男人顶喜欢“擦香揩油”,每次都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啦”为借口。

以前,茉桂会说:“有屁快放。”

现在,茉桂收敛住了,不敢说了。

老公一走,像收音机突然叭的一声关了电源,热之闹之的场景戛然而止。那些整天围着她嗡嗡叫的野蜂,一个个逃匿得远远的。

茉桂一直压抑着,尽量温和,“什么好消息?”

“老姚回来了,回来半个月了。”

“这是什么好消息?他回来与我有什么相干?”

“好好,不是好消息。算我多嘴,好不好?”这男人悻悻而去。

认真讲,茉桂应该感谢这个男人还有“胆量”,没有“弃她而去”。这两天,茉桂看到有几个男人在她面前欲言又止,肯定是想告诉她“老姚回来的事”,终究因为顾虑重重而没有说出口。女人们知道也不会在茉桂面前说,怕“撩蜂螫瞎眼”。

老公在的时候,虽有一群野蜂缠身,她双手难敌,无论怎样都无法驱赶。好在野蜂也仅仅只是逐香而已,只要茉桂闭月不出,野蜂还真不敢歇花而宿,吮吸蜜汁。

老公走之后,茉桂还担心了一阵。怕野蜂们来真的,“强闯月宫抢嫦娥”。她就无法在村里生存,老一辈人有很多这样的教训。

没想到,茉桂的担心是多余的。野蜂们像约好一样,移香别处,不再理会茉桂,仿佛她身上涂遍了菊脂杀虫剂。茉桂糊涂了一阵后,也懒得去分析什么原因。

老姚倒是不管老婆在不在,都没有参与野蜂群。别人津津有味地谈论此类话题,老姚只是在旁边傻笑。给茉桂留下“很正派的一个男人”印象。

倒是茉桂,经常主动和老姚打招呼,经常关心老姚儿女们的生活状态。能帮则帮,也不怕别人“弹弦”。

老姚经常要到榨坊打油,有时碰到吃饭肯定必留。饭后,还会专门炒两个菜打包,带回家里给儿女们加餐。

有一次,媒人带一位女子过来相亲。本来约好的是老姚,但村里还有个单身汉在村小当老师。没想到女子当场变卦,选择了当老师的那一位,老姚沮丧了好长时间。

茉桂安慰老姚,“别把这事放在心里,东方不亮西方亮。到时候,妹子跟你介绍一个。”

哪里知道,茉桂还没有跟老姚寻找到合适的对象,她老公得了出血热,没过一个星期便撒手人寰了。一切快如闪电,劈得茉桂一愣一愣,瞳孔放大,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茉桂的女儿害怕得哭起来:如果妈妈跟着一起垮了,那才是人生大劫呢。好在茉桂哭出声音,把所有忧伤抖落出来,整个人才没有疯掉。

此后,老姚便不来打油了,换成了儿女们。两个人可以见面聊一聊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仿佛他们两人,一个成了烟火头子,一个成了炮仗捻子,一碰上就会轰隆作声,炸响全村一样。

哪怕榨坊和老姚儿子开的农资店相隔不远,也难碰到。有时候,明明看到老姚骑着自行车从门口过去的,茉桂赶出来,也不见人影。

其实,他俩都有资格,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他们的子女都很支持,应该很容易的。也可能是没谁挑头说起这事,缺乏机缘巧合。加上有人跟茉桂介绍男人,还没动头就传得风风扬扬。人数一多,都算到茉桂头上,名声蒙上灰尘。叫老姚不敢提起这事,事情就这么唏嘘耽搁了。

老姚跟着儿子进城以后,事情更像一个放久之后的鸡蛋,散黄了。

茉桂跟老姚属于同一个湾子,刚好一个湾头,一个湾尾,相距两里多路。从茉桂家到老姚家有两条路,可以顺着湾子里的住户人家走,也可以从田畈中间转一大圈子走。

顺着湾子走,等于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人们只要一看到她,就会盯着不动,眼睛就会跟着走,会像缠一身蜘蛛网一样。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唯一剩下的路,就是从田畈中间转了。

四月的田畈,鲜花盛开。豌豆花青紫相间,油菜花金光灿烂。远远望去,成方成块,有点像给大地打上的二维码。

四月的花草树木,能开的枝叶恣意开放了,能开的花朵尽情绽放了。只不过是,有的开得热烈奔放,有的开得羞羞怯怯。

整个四月给人的印象,仿佛都是属于油菜花和豌豆花的,仿佛都是属于蜜蜂的。

相比油菜花的单纯,茉桂更喜欢豌豆花的多样性。一片花瓣会出现半边青色半边紫色,像衣裙上漂亮的碎花,香气浓郁冷艳,层次鲜明,很有些诱惑力。

顺着一条河渠走上几百米,再拐一个直角弯,爬上台坡钻进一片树林,就可以看到老姚家的大门了。

没想到,茉桂来到树林里,发现树林早被几排蜂箱占领了。有一个养蜂人,戴着防护纱帽,提着铁桶在刮蜜。有群蜂围绕在养蜂人的头顶打转。

茉桂害怕了,不敢朝前走了。

养蜂人问:“这位大姐,你怎么走到树林子里来了?旁边不是有大路吗?”

茉桂灵机一动。“我是来看你蜂蜜怎么卖的。”

“哦……进来吧,家蜜蜂不会轻易蜇人。”

“蜜蜂还分家的野的?”

“哦。”

茉桂和养蜂人说话,眼睛已经扫到老姚的家那边去了。老姚的大门还真是打开着,老姚真的回来了。

养蜂人看到了茉桂的动作,忍不住问:“你是来找老姚的吧?你是不是叫茉桂?”

茉桂一惊,回望养蜂人,“你怎么知道?”

养蜂人一笑,“老姚跟我谈起过你。我问他,在城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明白了为什么可以把蜂箱放在树林里的道理。”

“我也正想问,把蜂箱放在菜田旁边,不是更方便吗?”

“没那个必要。每年到四月,只要跟蜜蜂说一声,花开了。蜜蜂就会不辞辛劳,去寻找花海的位置。”

“哦……”

这些,茉桂以前确实不懂。她只知道,四月不仅是开花的季节,相辅相承,也应该是蜜蜂采蜜的季节。

养蜂人说:“你到帐篷门口坐一会,我去跟你拿今年的新蜜过来。我这里地方小,多的放在老姚家里。”

养蜂人没等茉桂回话,就朝老姚家去了。

茉桂在想,老姚得到消息之后,会以一种什么方式出来跟自己见面呢?第一句话可能会说什么呢?自己又应该怎样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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