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次红色

自从开始喂养龙虾以后，老刘就对红色特别敏感。因为，龙虾身上，从虾背到虾脚，渐次红色。凭此，可以看出龙虾是否健康，生长速度是否达到预期。以前，种的水稻和油菜是绿色黄色，种的小麦和豌豆是绛色紫色，喂的青鱼和鲫鱼是黑色白色……大多数没有视觉冲击力。

这几年，市里年年都在举办龙虾节，年年都在进行虾王评比。老刘和儿子一直忙忙碌碌，一直没当回事。去年送货到龙虾餐饮城妹妹的“十六号虾铺”来之后，看着龙虾节热热闹闹的场景。儿子说：“爹，我们也去凑一凑热闹吧。”

老刘说：“有什么好凑热闹的，还不就是几只虾？”

儿子说：“我想看看虾王到底长什么样？到底有多大？”

儿子年轻，好奇心重，不足为怪。老刘同意。“你把车停在路旁边。你去看看，我在车里睡觉等你。”

每天半夜三更起床下虾稻田，瞌睡追着人赶，稍一松劲，呵欠马上就追到嘴跟前来了。

老刘刚刚呼呼睡着，儿子匆匆忙忙跑回来敲车窗。“虾……爹，虾……爹。”

看儿子神色慌乱，以为出了什么事。“什么虾呀爹的？”

儿子说：“爹……我们的虾……爹，你去看看。我们的虾……虾王比赛……”

“说什么呢？我们又没有送龙虾来比赛？”

“是黄胖子送来的。”

黄胖子是一名虾贩子，经常盯着老刘买龙虾。

老刘不想卖给他。“我不能卖给你，我专门供我妹妹的餐馆都供应不来。”

黄胖子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倔呢？你跟钱有仇是吧？我愿意出比你妹妹给的钱都高，为什么不卖我呢？”

“钱比妹妹亲吗？”

“好，好，钱不比妹妹亲。你多少给我一点啦，我来了一趟，不能白跑啦？”

黄胖子就是嘴巴能说会讲，能把你坐着说的站着。不然，人家怎么能当龙虾贩子呢。

老刘有几块好虾稻田，他那么随便地操作，跟别人的手法一模一样。但从他田里出来的龙虾，就是比别人的个头大，比别人的颜色炫亮。真如人所说，一方水土养一方鱼虾。老刘搞不清楚原因，只说是运气好，感谢老天爷的眷顾。

没想到黄胖子收了老刘的龙虾，选出最好的龙虾来。拿到龙虾节上面来展示了，来参加比赛，来争夺虾王了。

老刘和儿子来到主办会场。

会场上，人流如织，且大多围绕着展台上的玻璃虾缸在转。

一长溜展台上，铺着落地红布。一排玻璃虾缸，展示着各地送来的龙虾。虾缸编着号码：1234567……从这头看不清最后面的号码是什么数。

老刘问儿子，“在哪里？”

儿子说：“7号缸。”

老刘径直奔到7号缸，蹲下身子，左一歪右一歪的，认认真真地瞅着虾缸里的龙虾。他认出来了，这就是他的龙虾。

外人看来，龙虾除了个头大小有区别，其他都是一模一样的。其实不然，龙虾有性格。有的急燥，有的缓慢；有的爱表现，往水草上面爬，有的爱享受，趴在水底一动不动。老刘天天下水，天天摸龙虾，天天与龙虾说话。脾气摸得透透的，和他的儿子在他面前一样，就是个透明人。

老刘认定了7号缸。再与旁边的“选手”对比，老刘的信心十足。他认定今年的“虾王”一定是“7号缸”，一定是自己的。

儿子说：“爹，你看主席台上的视频。”

主席台背景墙上，竖着一块巨大的LED屏。画面上正在播放老刘捞龙虾出水、倒舱、装筐、上车等镜头，接着又放黄胖子选虾、装缸、注水，与老刘交谈等镜头。

黄胖子挺有心计，他拿手机拍视频时，老刘说：“帮忙上车哟，拍照能当饭吃。”

黄胖子说：“嗳，还真可以当饭吃呢！”

老刘以为黄胖子只是发个“抖音”、传个“西瓜视频”什么的，没想到他是用到这方面来了。

那天，老刘和儿子一直等到夕阳西斜。

最后结果，果然是“7号缸”得了虾王。

黄胖子登上主席台，领取了“荣誉证书”，还有奖金。

老刘问儿子：“还有奖金？”

儿子说：“肯定有啦！”

“多少？”

“十万。”

“这么多呀？”老刘心间颤了一下。这是典型的“荣誉是自己的，奖金是别人的”。

刚开始，老刘还有一种强烈的“被黄胖子耍了一把”的感觉。不过，后来也想通了，这是“市场”行为。人家是虾贩子，信息灵通是显著特色。和人家将龙虾拖到外地，卖出好价格，是一样的道理。主办龙虾节的目的，是向外宣传，向内鼓劲。人家的龙虾“有图有真相”，当选“虾王”当之无愧。黄胖子的龙虾交易市场也随之更名为“虾王市场”，实至名归。

妺妹也想不过味来。“哥哥，你啥的这么傻呢？”

老刘说：“我也不晓得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啦！”

妺妺深思，“明年，我们自己来操作，不能再好视黄胖子了。”

老刘说：“好，明年我不卖给他了。”

其实，市里举办龙虾节，龙虾餐饮城的每个餐馆以及与龙虾相关的所有生产加工企业都接到过组委会的邀请函。只是妹妹没当回事，没有积极参与。只注重菜品口味，礼仪服务，环境舒适等方面的细节。但这都是一些“大众化”所具备的要素，没有形成特色。所以妹妹的餐馆在众多的企业中，并没有占到上风。这一次的“虾王中奖”，似乎是个不错的商业契机，点了一下妹妹的脑壳，给她提了一个醒。建立企业文化也是一条不可多得的商道。

一雷惊醒梦中人，妹妹这时候再看自己曾经花费过心思起的门店招牌“十六号虾铺”时，怎么看都觉得是横着放在眼睛里，胀人。不过，都说能看出问题就是醒悟，就是进步，说得不无道理，为时不晚。

妹妹决定改名字，改一个生意兴隆、能吸引人的好名字。

妺妹一家人想了几天，名字在记账便笺上列了一大串，没有一个满意的。想来想去，总觉得一个虾王的名称白白浪费了，实在可惜。

老刘笑着说：“想什么想，就取我们村庄的名字吧。叫‘泗河龙虾’，简单明了，明年再改虾王。”老刘说得底气十足。

妺妹疑问：“这不土气吗？”

老刘说：“看人怎么理解。土气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绿色、自然。”

老刘的这种解释很到位，和人的形象性格一样，经过塑造以后，是可以摆上台面的。

现在的人，喜欢使用“接地气”一词，听到“接地气”心里也很舒服。关键是，生活中“接地气”的事情特别难做，特别需要花费精力去寻找和培育。

这就是妹妹的餐馆所欠缺的，需要弥补这一块。

老刘从黄胖子那里学来经验，从龙虾起笼到端上餐桌，全程摄像，一路透明，不需要用嘴说。每个节点都不放过，儿子专干这个。

妹妹投资了一台高清摄像机，夜里弱光环境里都能拍得十分清晰。并且可以打上日期标签，每天不断地在餐厅几块LED屏上播放。等于让顾客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将要入口的龙虾是从哪里来的，有根源的食物，顾客都吃得放心安心。

这是一条殊于其他餐厅的做法，他们打的广告语是：自己的虾田，自己的家里，每一只龙虾都是天然绿色。

除了日期“就在今天”，再配以虾稻田园风光一起展示，使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如同在“农家乐”旅游。

现在的城里人，逐渐培养起了储藏龙虾美食的习惯。每年龙虾大上市时间，城市人会选择便宜的，质量好的龙虾，今天买，明天买，冰箱冰柜塞得满满的，一年上头吃。

买来龙虾，剪肢掐须时，能在门口的都在门口，能在小院的都在小院，都有一种急迫向人展示的心愿。如果有人过来寻问价格或对龙虾品头论足，便是一个热情交流的好话题。

今年的“龙虾节”期间，黄胖子又来找老刘。“我平时不来找你，关键时刻你得支持我一下，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感情了。”

确实，老刘开始养龙虾，还没有打开销路时，就是黄胖子在帮忙四处张落销售。

儿子看老刘有些犹豫不决，提醒的喊到，“姑姑刚才来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剪洗清理的工人已经上班了，在那里等候。”

老刘清醒过来，学乖了，懂得如何推托了。“对不起，你要龙虾的话，找我妹妹去谈。”

老刘今年志在必得，特别选了一块上等虾稻田，精心喂养。眼看龙虾出落得“膘肥体壮”，仿佛“虾王称号”会“手到擒来”。

黄胖子看着筐子里爬动的大龙虾，咽吞了一口冷涎水。

妹妹又接到了主办方的邀请函。

这一次妹妹积极报名参赛。如果能将“虾王称号”夺回来，不仅仅只是得十万元奖金的问题，而是在偌大的餐饮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虾铺直接更名为“虾王”的问题。这一块招牌的含金量巨大，无人能比，像餐饮城门口竖起的一个巨大红色龙虾塑像。这个龙虾塑像得到过吉尼斯记录的证书。

整个城市，闻名四方，全凭一道大菜：油焖大虾。

“油焖大虾”在烧制过程中，会由最初的灰色、青色、暗红色，无一例外、无一杂色地都会逐渐变成红色，变成大红色，越来越红。

经验丰富的厨师们，就是根据渐次红色，来掌握“油焖大虾”的老辣和嫩肴口味的。

每年的五月六月，这座汉江边的小城，这种红色，红遍半个城市不是夸张。看眼前的势头，用不了多久，渐次红色给人带来的美好感觉，会盈满整个城市和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