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叔屋前屋后栽满了柳树。不知哪朝哪代,什么原因,江汉平原对杨树柳树的称谓与大部分地区的称谓正好对调了过来。所以,柳树并非丝条万千、摩肩擦鬓的那种,而是浑身碧绿,柳叶儿呈峨眉状、呈对称一串儿的那种。
柳树材质没有乡村常见的榆树槡树结实,于是就没有榆树槡树的价值高。只能做家俱的封板用,再不就直接劈成硬柴,烧火煮饭,还能发挥出特长:上火快,比麻梗棉梗经得起烧。
柳树虽然不能像书上说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树上的“芽巴儿”(种子)满树一串串的。落到什么地方,第二年春上就会生长出一地小苗儿。哪个需要,随便挖几根回去,都能栽活。它的生命力旺盛得令人叹为观止。
葛叔也不是随便乱栽的柳树,这里面暗藏着他的一份心思。
儿子念书出去了,他将一排老柳树锯了,新栽一排小柳树。女儿念书出去了,他又砍去一排老柳树,新栽一排小柳树。平常进屋出屋,他都能看见柳树,一年一个样,如同看着儿女们在成长。
可是,村里最近来了个树贩子,指名道姓的要买柳树,买活柳树。正在村里四处打听寻找,快了个把星期。
有柳树的人家,都把树贩子引到家里看过,但树贩子直作头摇,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买什么样的柳树。
树贩子是个年轻小伙子。戴着太阳帽,戴着墨镜,背着牛仔包,手拿矿泉水,初看像一个旅游观光的。如果不是他反复询问“哪儿有栽了三四年左右的柳树”的话,谁也想不到,他会是一个树贩子。
邻居告诉葛叔,“这不就是在寻找你们家吗?”
葛叔一想,好像是的。女儿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他栽的柳树刚好四五年时间。
邻居说:“要不,喊那小伙子过来看看,说不定豆腐能卖出肉价钱呢?”
葛叔说:“我不想卖。”
邻居不懂葛叔的心思。“为什么不卖,这种机会不是年年都有呢?”
热心的邻居帮忙喊来小伙子。
小伙子看到葛叔的柳树,兴奋地直叫:“哇……这简单就是给我定制的。数量刚刚好,大小刚刚好。”
葛叔说:“关键是,你不知道我刚刚不想卖。”
小伙子说:“我懂,老师傅想拿价对不对。您不用拿价,您自己说个价,可以吧?”
“不说价。”
“为什么?”小伙子不明白了。别人抢着拉他去看树,小伙子的胳膊都快被村里人拉散架了。
葛叔说:“你先说说,买去干什么用的?看我值不值得卖给你?”
“哦……是这样呀?”小伙子明白过来。一般人卖树,是不管树贩子拿去干什么的。这位老伯关心柳树的去处,说明老伯对柳树有一定特殊的感情。
小伙子说:“我是园林局的一名园艺工程师,城里修建了一个新公园。我负责一个片区的绿化工作。就是栽什么树,栽什么花,都需要按自己的设想来……老师傅,您懂吧?”
葛叔说:“我不懂,这与柳树有什么相干?”
“我小时候喜欢爬树,戳鸦鹊窝,做柳哨吹,呜哩哇啦响。我想做一道‘回忆童年’的景点。把乡村里许多种类的树搬到城里去。眼下,工程完成得差不多了。就是这种柳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总感觉不完美。”
“你确定不是树贩子?”
“不是树贩子,而是采购柳树的采购员。”
葛叔说:“卖给你可以,但我要看你栽在哪里。这么大的树,我还要看你栽不栽得活。”
“这个可以带老师傅去工地上看一看。是否成活更不必担心,我就是干这个的。”
“这么大的树,你怎么挖走?”
小伙子笑了笑,“有办法。”
葛叔这才签了出售合同,等着看小伙子怎样移栽“大柳树”。
这天,太阳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村子里像往日一样平常安静。
就在人们出门下田时,村道上轰轰隆隆开进来一个大车队。有挖掘机,大卡车,有大泥头车,大客车……大泥头车上装满了黄土,大客车上坐满了戴安全帽的工人。
村里人纷纷出来观望:这是谁家整这么大的动静?最近村里也没听谁说有大工程开工呀?
于是,村里人纷纷跟着车队后面过来看稀奇。
车队停在葛叔家门口,把葛叔也吓了一大跳:挖几棵柳树,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买树的小伙子笑咪咪地走上前,“葛叔,我们想借您的锅灶用一下。工人们中午要在这里吃饭。”
“可以可以。”
大型挖掘机先将柳树四周挖空,留下一个大泥团。工人们用粗草绳将大泥团严严实实地捆绑住。再用一个抄底的机械,轻轻松松就将“大柳树”连根带土一起“端”上了大卡车。一辆卡车只装两根树就运走了。泥头车将黄土倒进树坑之后,又呜呜地跑去拖土了。
不仅葛叔看得眼花缭乱,村里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只听说城里人起楼像搭积木,没想到挖一棵大活树,也是“风卷残云”,呼呼有声。村里人又长了一回见识,当奇闻逸事讲了好长时间。
葛叔随小伙子到工地上来看过。栽树时,用的大吊车吊树落坑,用挖掘机培土填实,用粗木棒扎四马架子保护……葛叔放心了,他的柳树依然是青枝绿叶。葛叔以为,移栽柳树会像秧苗移栽,要打上个把星期的“顿儿”。没想到,柳树像在梦中被人抬了过来一样,瞌睡睡醒了,在风中撑了几个懒腰,啥事都没有了。
都说柳树的适应能力强大,没想到会如此强大。
后来,葛叔来到城里的女儿家里生活。一有时间,他都会到公园里来。看看他的柳树,在树荫下面的石头凳子上,或坐或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