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一个老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几天,天气热得有点离谱。空调电扇无缝连接轮番上阵,还是热得让人无可奈何。早上赶早煮了焌米茶,买了凉菜,忙不迭地赶到超市,想买个西瓜。这样就可以蹲在屋里不动,任他屋外面“东南西北热”。
热天太阳起得早,超市开门的时候,已经到处都是金晃晃的,到处都是热气扑脸了。
在热气中穿梭,碰到一点点乱蹿的风,都会感觉出明显的凉意,都会感觉到极为舒服。
超市门口是一幢大楼,正好横立在南来的风中。把本来薄稀稀的南风压实,集成大团大团,朝与超市相夹的巷道滚落下来,这里便形成了“烈烈凉风”。进出超市的人都难得享受这一时刻,都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门口的一道台阶上,坐着站着满是留恋纳凉的人。
我也舍不得这“烈烈凉风”,索性将购物袋垫在屁股下面,坐下了。反正退休了,不担心上班,多坐无妨。
我的面前停放着一排电动车,自行车,脚踏三轮车。不断地有人停下,支撑起站架。不断地有人收起站架,骑走。无一例外,都会在台阶上打一会“顿”儿,让热与凉的感觉做一次“中转调节”。
这时,我所说的那个老头就出现了。这老头头发“花白”,不是平常所说的棉花一样的白,而是和我一样的“白发里掺杂着几缕黑发”的“花白”。个头比我矮一点,身体比我瘦一点。特别是胳膊瘦得有点“触目惊心”,仿佛没有肌肉,只剩下“皮包骨”了。七八十岁的老人,不能说“皮包骨”就是不健康的表现,而是说他那一身肌肉和一身力量一样,“丢失”在了过去的风雨之中。
老头身上穿着一件广告衫,上面还印着“某某饲料”的广告语。下身穿一条西式短裤,几个荷包鼓鼓囊囊的。看样子是装着“出门几大件”:老人手机,钱包,打火机和香烟。
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胶底布鞋。布鞋特别宽大,后跟处起码留有一指的缝隙。我想,这双鞋可能是儿女们买的,还是他以前的尺码。没想到,他已经老了,老缩了,缩了“一指宽”的缝隙。
看上去十分单细的人,却没有杵柺杖。他移动脚步,是一脚挨一脚的距离。这种走路的样子告诉我,人越往老处去,步子就会越小。一脚挨一脚之后,也许就会是拐杖登场了。
老头在超市里买了几个土豆,几个胡椒,还有一包淡粉红色的鸡肉和一条鱼。看得出来,这是两个老人的一天的量,他的老伴一定还在遵守“白头到老”的诺言。伙食开得也不错,比上不如,比下有余。也看得出来,老头的伙食“不差钱”,不是有够用的退休工资,就是有孝心的儿女们补贴。
看着老头,看着老头手里买的鸡肉,我想起了老婆讲的一件事。
老婆说,有一次,她回家看望母亲,买了一只鸡。隔老远,看见母亲,她拎着鸡举起来,“妈,给您买了一只鸡,搞胡萝卜煨汤喝。”
谁知,母亲却责怪老婆说:“你这伢儿,只想着买的是一只鸡,没想到鸡还要人宰杀啦。”
老婆这才想起,母亲年纪大了,已经手无“束鸡之力”。而老婆从来没有宰杀过鸡,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一个人帮忙宰杀了这只鸡。
这老头一步挨一步挪到台阶旁边。
我想,这一步台阶他肯定一脚跨不下来。我站起来,伸出手来想搀他一把。
这老头眼睛还蛮尖,连忙执手摆动,“谢谢了,不用不用。”
只见老头横过身子,用侧面,一只脚先下台阶,另一只脚则马上跟了下去。很稳当,没有出现我料想中的“晃动”。
老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调整身体,撅起屁股,手撑台阶,慢慢落坐在台阶上,和我们一起吹风。
我知道,像老头这样大年纪的人,起来和坐下都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这老头坐下时,身体躬得特别低,特别前出。他的腿部调节力量小了,要尽量保持平衡,再慢慢转换支撑,慢慢坐下……这就是老了,老缩了,老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老头撇起半边身子,伸长一条腿,从屁股兜里摸出来一根香烟,要递给我,“抽一支。”
我说:“谢谢,我不抽烟。”
我不抽烟,但我熟悉一些烟民的习惯。按他这种“摸烟”的架式,一般是为了避免露出便宜烟的“内幕”。
但这次看走眼了,这老头竟然摸出的是一支高档的“黄鹤楼”烟。人家是熟练,没有必要摸出烟盒后再塞回去。
老头一笑,“是便宜烟不抽吧?”
“我确实不抽烟。”我说:“只是在这里吹吹风。”
老头的脑子也还蛮灵光,他想起来,大家都在这里吹风,不能抽烟,便又将烟收回到屁股兜里。
坐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说话,都只是吹风,尽情享受。
凉快了,我站起身,要进超市买西瓜去了。
“我也走喽。”老头收回腿脚,靠近台阶。再次大幅度向前弓起身体,双手用力,慢慢,慢慢,成功地抬起了“沉重”的身体。再慢慢,慢慢,一脚挨一脚地挪向一辆脚踏三轮车。
也许他以前开过车,骑过电动车。现在,他的能力“退化”到只能骑脚踏三轮车了。他的日子也许很富足,但他还是必须要到超市来买“鸡肉和鱼”。
老头骑上脚踏三轮车走了。那双新布鞋,因为留有“一指宽”的缝隙,显得十分不合脚。蹬车时,脚跟露出来了,鞋兜子翘得老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