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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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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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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湾的藕,老金的口

提起金湾的藕,就会令人心旌摇曳,口舌生津。

金湾的藕,有些与众不同。别处的藕都是九孔以上,甚至达到十三孔,十五孔。而金湾的藕都是“一门憨”的七孔,像一个人的身份证,朝人一亮就知道你是谁了。

藕孔铁定的是单数,千百年来如此,和我们的人类一样,有个性,有DNA。同样粗细的藕,孔少,就代表脆碰、津酥,代表肉体厚、斤两多。如果肥料充足,它会崩儿崩儿地生长。有生命力的植物,秃噜噜的劲儿往外冒,十个人看了有九个人喜欢。所以,金湾的藕,很早就名声在外。古时,曾有一段时间成为“皇家贡藕”,禁止普通人采食。如有人偷采,被守湖的人捕捉,那便是侵犯“京畿重地”的死罪。

虽然这种说法有可能属于子虚乌有,但都是为了维护金湾藕的重要地位。不管哪个时期,守湖队都是金湾村的保留项目。像老金,就当了一辈子守湖员。年轻时,跟生产队守湖。分田到户后,跟自己守湖。成为远近闻名的“藕把式”。

金湾守湖人和喂养鱼塘的人一样,在湖梗上选一块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起一个小棚子屋。水电齐全,像个迷你家庭。需要守湖时就来暂住,守湖结束再回家享受宽整的感觉。因为有比较,那种感觉来得特别有分量。

老金种了一辈子莲藕,经历过集体时期的大船大船被装走,经历过分责任田以来的大车大车被拉走。他们的日子相对来说,比别的地方富足一些,过得轻松一些。现在种藕田,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基础之上,提升了一步,更注重的是种心情……这是老金盼望了许多年的状态。

市里有一个藕制品厂,历来只能收一些金湾藕的下角边料,做一些鲊藕之类的小产品,小打小闹,维持工人的生活。

有一年,厂里派人来到金湾村,找到了老金,很诚恳地说:“如果你能带领大家将金湾藕卖给我们,市场价格随便你开口。”

虽然金湾藕不是只有老金一个人有,但田亩有好坏之分,种植技术有好孬之分,人也有懒惰勤快之分。老金的田,长年累月,精心培肥,像抚育儿女一样精心。老金的藕,能算顶呱呱的盖面藕。他能买好价钱,后面会跟着一大路的人讨好。

藕制品厂的人想请老金担任质量检测员,好分清金湾藕的优劣品质。

老金说:“这不能干,这是置我于乡亲们的对立面,会影响邻居关系的。”

老金的儿子金柏却不以为然,一个劲儿地埋怨,“只有你们这些‘老八股’,看到路上的钱都不晓得捡。你不干,我干。”

“你懂个什么?”

“我是不懂啦,你不想得罪人,我来顶替你。你偷偷地告诉我,哪块藕田不行,我来去执行。”

老金没同意金柏当质量检测员,金柏却擅自主张接下了这活。他虽然是湖区长大的孩子,却一直在外念书,上技校,很少下湖田劳作。没有用那个心,没有得到老金的真传,自然分不清湖田的好坏,莲藕好坏。只是由着心情“乱点鸳鸯谱”,搞得湖区人“怨声载道”。

有人跟老金说:“老金啊,还是你接手干质检员吧。我的藕,好就是好,孬就是孬,不能由你儿子乱说啊!”

无可奈何,老金只得接受藕制品厂的聘请。

为此,金柏还有些“自鸣得意”,“不是我乱搞,老爸还拿不到这么多钱呢?”

金柏有了“第一次胜利”,就时刻寻思着怎样“改造”老爸,挣狠钱,挣快钱。毕竟现在的田亩还在老爸名下,金柏只有帮助的份儿,只有一半的“建议权力”。如果想放开手脚,那要等到老爸“百年”以后,才能变更到金柏的名下。

金柏上技校时是读的挖掘机专业,毕业后,操作修理都不在话下。最近,同学的老爸手里有一个很大的工程,同学跟金柏打电话,“快过来哟,我们班的同学一大半都到我这儿来了。”

金柏有些犹豫不决,他问媳妇,“去不去呢?”

媳妇说:“看你自己决定。”

年轻夫妻,一般都心有不舍。按媳妇的心愿,能不出去就尽量不出去。现在的乡村,并不像上辈人那么贫穷,动辄饿肚子,缺钱花,没有办法了才出门打工。

金柏来找老金征求意见。

老金问:“有没有跟别人签合同呢?”

金柏说:“那倒没有。只是当年在学校口头说了一下。”

老金问:“答应了没有呢?如果是答应了,那就一定要去。”

“也没有。”金柏笑了笑。

金柏知道老金的契约精神一直很强,村里人都说他的口是一个“金口”。如果签了合同,几乎是“一根筋”地执行,哪怕是和别人的口头约定。老金说,这与一个人的诚信有关,与脸面有关。

当年,老金所种几十亩藕田,都是大批上给外地贩子的。虽然是金贵之藕,但养在深湖。路况不好,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外地贩子不好进来。东一锣棰,西一喇叭,稳定性很差。有时,一大片的藕田挖不上来,老金和乡亲们只能到村口坐着等贩子的车来,只能坐在树荫底下吧嗒吧嗒抽烟。心里那个急呀,像捂着一盆粗谷壳火,冬天里额头都能泌出汗珠。

好在时隔不久,藕制品厂跟老金他们签订了购销合同,他们才不愁销路,舒服了这么多年。其间,价格与市场上相比,今年高明年低。但人们讲诚信,讲契约精神,合作十分愉快。

倒是像金柏他们这一茬的儿女们,逐渐长大,和老金他们的看法大不一样了。各种各样的崭新主张,像海浪朝滩上卷来一样,对老金他们形成了很大冲击。

比如藕产品,老金每年到冬天才开始卖,卖成熟的莲藕和莲子。而金柏就主张七月份就开始卖,卖藕梢,莲蓬,新花藕。

老金坚决反对。

金柏问老金,“现在的藕梢多少钱一斤。”

老金说:“十八。”

“现在的莲蓬多少钱一斤?”

“十三。”

“现在的新花藕多少钱一斤?”

“八块。”

“那么,冬天的藕多少钱一斤?”

“两块。”

金柏说:“这不明摆在这里,还需要说下去吗?”

老金说:“但我们跟藕制品厂签了合同,不能改变。”

“那就是个纸约。”金柏找出合同书,“你自己看,合同光签个名字起什么作用?”

“怎么没有作用?说的钉是钉,铆是铆,执行了这么多年,怎么说不起作用呢?”

“你看,规定了违约金吗?”

“我知道没有,我们都是亲口说的。你相信我,我相信你。”

“无凭无据没有用,这合同可以随时撕毁。”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就等着看吧。”

金柏没有说服老金,而村里有些年轻人“狠”住了父母,揪住这个合同漏洞,与藕制品厂解除了合同。卖赶季节的时令产品,还通过网络,组织人们下湖踏青,赚得盆满钵满。

老金他们一辈人却着急得不得了。现在,他们眼里看重的,不是钱,而是藕。藕梢抽了,莲蓬摘了,新花藕挖了。因为太多的人下湖,就破坏了生长期的根系。接下来的莲藕不能正常生长,“前途堪忧”。

藕制品厂发现“漏洞”,知道现在的形势发生了变化。赶紧派人重新和“藕民”签订了合同,约定了违约金,挽救了将近一半的合同。不过,动了湖田的,藕制品厂就不愿接受了。

纸约变成金约。

动了湖田的人,都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反正钱已经到手了,无所谓。再说,东方不亮西方亮,多的是藕贩子。”

合同的事,老金放下心来了。冬天的藕,既便是便宜,因为生长周期圆满,量大,收入也不会落在后面。

只是,老金今年面临了一个新问题,有可能无形之中会涉及到违约。

每年冬天,老金需要大量的“藕客”下田挖藕,每年都是老黄领着一大批“藕客”前来。老感情了,不用老金操心。

湖区“藕民”,基本上都是形成的固定“藕客群”。一到冬天,满湖“藕客”,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夕阳西下时,“藕客”挑藕,沿湖上岸,悠悠踏踏,不见首尾,像一条长龙。

老金为了稳定“藕客”,平时会三门之一打个电话给老黄。

老黄说:“今年只怕是来不成了呢?”

老金第一印象,感觉是被人“挖客”了。问:“为什么?是不是别人给的价钱高?”

老黄说:“看你说的,你不了解我吗?”

老黄的为人和老金一样,都是把脸面看得很重的人,说一就是一,金口玉言。

老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一急,嘴边就没有把门的了。”

老黄说:“我们是年纪大了,挖不动了。儿女们也不想让我们出门了。”

“哦……”

老金早就想到,终究会有这一天的。不仅仅是他,湖区的“藕民”都在发愁。“藕客”像统一了口径似的,都在喊今年不来了。

“怎么办呢?”

挖藕是脏活累活吃力活,还是一个欺主活。那么大一片,不是一家人努力就能挖完的。躺在田里的可是一片“红艳艳”的钞票哩。

老金的儿子金柏说:“叫你上先卖时令货,你不听嘛?”

遵守合同,恪守契约,并非一句口号,并非一帆风顺。倒过来说,如果一帆风顺,不接受点“考验”,还能叫“契约精神”吗?

现在儿子又想出门,老金不由得一阵着急。“那一片藕田怎么办?”

金柏说:“我留在家里又没有用,只能是干着急。”

老金喃喃自语道:“现在挖河打堤都可以用机械代替人工了,挖藕怎么还不能用机械代替人工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挖河打堤都是人工。每到冬腊月,公路上浩浩荡荡都是挖河打堤的人。后来有了机械,才结束了农民身上的“义务工负担”。

金柏说:“好像有这种机械。这种机械蛮贵,只是大型藕湖农场才有。我记得有同学学过这种技术。”

老金眼睛一亮,“有这种机械吗?”

“应该有。”

“那可就解决问题了。”

金柏笑道,“它又不像收割机那样,喊一声就来了?”

“那你问问你的同学看?”

“不用问,人家是农场自己使用的,不出租。”

老金眼里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暗淡下来,“那,买一套要多少钱?”

金柏说:“老爸你喝醉酒了吧?”

“没有。”

“为了自己的藕,你想买一套机械?”

“一劳永逸。”

“关键是我们买不起。”

“要多少钱?”

“一百多万。”

老金没劲了,以为和挖掘机一样,只要个大几十万可以买到呢?

不过,老金很快想到了村里的老杨,老刘,老乐,老马……有几个“几十万”凑合在一起,不就行了吗?

以前,村里人就有合伙办事的习惯。最明显的就是“合伙买牛”,耕田种庄稼的牛。现在合伙买更大的“牛”,也有一定基础。现在哪家不是几十上百万的存款,老金信心十足。

金柏明白了老金的心思,“你是想让我留在家里开挖藕的机械?”

老金说:“有儿子不用,还请别人?”

媳妇听说金柏留在家里也有事做,急忙说:“我看还是听老爸的话强一些。”

金柏看了媳妇一眼,不再说话了。

老金串联了几户“发愁”的“藕户”。老金想着可能还要费一番口舌劝说的,没想到,老金一提起,就像炸响的春雷。“干,我们干,我们一起干。”

有钱就有底气,吐出来的唾沫都可以变成钉。

金柏懂行情,懂门路,约了几个年轻人,组成一班,外出学了两个月,就把挖藕机开回来了,天天在一些小田块里练习试验。

挖藕机跟江河里的打沙船有点相似,运用的是冲沙原理。前面有一道双平铲,慢慢撮进稀泥里,托离地面。再用能调节力量大小的高压水枪,冲洗掉泥浆。不用几分钟,一铲莲藕平展展地露了出来。再用边扫轻轻推到一旁的豁口处,这里有三四个人在整理藕枝入筐。

挖藕机旁,是一辆能在泥水中行驶的机耕船,岸边公路上是装藕出运的大货车。

这种阵式,前所未有。老金和村里人天天在一起围观,议论纷纷。

藕制品厂的人,看到这个新型机械是老金他们为了完成合同,专门买来挖藕的,心情一激动,大笔一挥,补贴了二十多万块钱。

有点意外。

这时,村支书也打来电话,问老金,“你们买的机械有农机合格吗?有的话,赶快拿来填表申请补贴。”

有点激动。

老金感觉,好事一宗挨一宗,像约定好的,一起赶来了。

金湾的藕,确实是金藕。老金的口,确实是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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