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腻子,又称糖稀子,是江汉平原上的一种乡村美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差不多都吃过,都看到父母做过,都有一种很深刻的记忆。从那以后,会做糖腻子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吃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问三十多岁的孩子们,糖腻子为何物,基本上都回答不了。
因为小时候零食少,盼望大人们做零食的心情很迫切。大人们做糖腻子时,孩子们会寸步不离,全程紧盯,有时候还会为大人们帮上一点小忙。所以,我们虽然不曾亲自动手,但整个流程特别熟悉,也可以说是“眼见为实的师傅”。
做糖腻子的原料很简单,只有两种:糯米和麦芽粉。相对应的初级材料是糯谷和小麦,都是自己田里产的。
小麦来得也很容易,在脱扬机口前端一大堆小麦上,选择颗粒饱满的装上两蛇皮袋,做上记号,特别放在一个地方。一作磨面粉做大圆包子,一作麦芽粉做糖腻子。
生麦芽时,用蛇皮袋装进两升小麦,拴在水埠头的木桩上,汆进水里泡一个晚上,再拎回来挂在屋檐下的木钩上。早晚各湿一遍水,用不了一个星期,麦芽就生出来了。
麦芽有一厘米长时,就得赶快晒芽,将麦芽晒死晒枯。如果超过一厘米长到二厘米长或者一寸长,麦芽就会纠缠成一坨,无法用手掰开,就得用菜刀砍。再长就纯粹报废,只能丢进灰粪堆,连鸡子都不吃。
晒干的麦芽,经石磨粉碎,就可以收藏起来备用了。
复杂一点的金贵一点的是糯谷。糯谷产量不高,但不可或缺。农民一般会选择两三分田的好地,栽种一点,收个两三百斤糯谷,每家每户都不会太多。
有了糯米,有了麦芽粉,下一步就是要等好的时机。糖腻子不是一年上头都可以做的东西,和高粱要打霜过后才好吃一样,它也要等到冬腊月才能做。要有专门的时间,特大的耐心,陪它慢慢熬。
糯米用大锅煮熟,放在锅里慢慢凉。等凉到伸进手指不烫了,才放进两把麦芽粉进去,搅匀,然后静等。
等到下午太阳滑坡时,锅里渗出来的水清亮了,才算熬出糖分来了……这是很关键的一种“技术参数”。如果水质浑浊,或时间过长,材料发酵,出现泡泡就算失败了。只能喂猪,这个时候会心疼肉疼。
看到清亮的糖水之后,大人们脸上会露岀笑容,我们则会扒在锅台旁边,眼盯着锅里。大人们看我们“可怜兮兮”的,会用筷子蘸一点糖水,让我们先尝一尝。
熬糖腻子,时间要得特别长,一闹就要架起硬柴烧半夜。烧得我们在灶门口,瞌睡像河水流来一样都不愿上床去睡觉。
糖腻子熬好的标准,是用锅铲晾起来,垮流下来的黏糊长度有两寸左右才算成功。在此之前,糖腻子由白变黄、由稀变稠时,大人们会给我们一人乘一小碗出来,让我们喝。
我们也有经验,把瓷碗摇晃几分钟之后,糖腻子就冷了。再喝进嘴里,绵软,清香,甘甜……那个味儿,一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口舌生津”。
糖腻子做好了,是不能让小孩们随便吃的,因为要留下来到年关跟前制作炒米糖。但有时候炕糍粑吃,父母会以糖腻子代替白砂糖黄砂糖淋一点上去。想起这种情景,心里都会很激动。这种美食,城里“绝无仅有”。我离开家乡几十年,再也没有吃到过这种“糖腻子糍粑”。
尽管父母管得很严,我们也会偷偷地吃。糖腻子浓度大,不能用汤匙舀。我们发明的一种吃法是用筷子绞,捻动筷子一圈一圈慢慢地绞,绞到手指粗细就不能绞了。有时候,我们贪心,绞到了鸡蛋坨大小,还没等送到嘴里,“鸡蛋黄”就流出来了,搞得我们满脸满身,狼狈不堪。
这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经常闪回孩提时期吃糖腻子的情景。那时候,父母“拖儿女关”,日子过得极其艰辛。但父母从来不气馁,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总是一笑两个哈哈。
父母曾经说过,好日子都是像熬糖腻子一样熬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父母的话,虽然不是醒世恒言,但也有很深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