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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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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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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目山下了一场好雨

今年高温干旱特别严重,但鄂西天目山常常被“高温预警”排除在外。一山众小,为森林植被覆盖,地里的玉米和土豆还看不出来什么损失。只是生长速度稍稍放缓,像一个人有什么想法被抑制住一样。

前两天,天目山顶飘来一阵雨云。气象部门抓住时机,飞机飞,大炮轰,实行了人工降雨。天目山像一个壮实的庄稼汉子,提起一桶水,伸进脑壳,咕噜咕噜喝了个饱。

这两天,二歘(chuā)子没有出门。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脑壳都睡扁了。睡得脑仁发疼,睡得昏昏沉沉。

大雨来时,二歘子在屋门口,故意歘了一场雨。

母亲只是看了他一眼,说:“少歘一会了就进来,免得歘感冒了。”

二歘子说:“我知道,不会的。”

雨水比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流量要大,温度要均匀,洗得要爽快。

他们家就两母子在生活,父亲五年前去世了。年岁不高,有些遗憾。

二歘子曾经生活很幸福,不输村里的任何人家。爷爷奶奶在家里一边照顾他,一边种玉米种土豆。爸爸妈妈外岀打工,为二歘子挣娶媳妇的本钱。外人说他们是留守儿童,他们自己倒没有感觉出来,不是像外人说得那么可怜。

真正值得可怜的是家庭变故。父母双双在一家化肥厂打工,没想到挣得来钱的同时,身体却受到了伤害,父母一起得了“职业病”:肺结核。在为家里起了一幢小楼之后,准备再次出门为二歘子挣结婚彩礼钱时,病倒了。家里的钱,像漏斗一样,流了个精光。毫无疑问,家里拿不出彩礼,二歘子谈得好好的临近结婚的女友,化为子虚乌有。像河里漫上滩来的水一样,退潮了,收回去了,改道流向了别处。

好在母亲受的伤害,没有父亲严重,能够陪二歘子过日子,没有让他成为“孤儿”。但生活能力下降,走几步路都咳咳嗽嗽,身子弓得像虾米,脸上胀得像猪肝,随时都有“走路”的危险。

二歘子不让母亲下田,说这些田他种得下来。但母亲总是不听,总是背着背篓在田里进进出出。母亲说,我能干就多干一点,我这是在路上多送你一程。

二歘子便不再阻挡母亲干活,因为这是母亲的心愿。不让她干,她心里会不高兴。

雨后,天气回归晴朗。温度适宜,山上的野山菌会猛地抬头站起来。村里人都会抓住时机,赶早上山,去采摘一些回来。新鲜的,和熏腊肉野山椒一起落锅爆炒,会满口流香。剩下的,吃不完的,会晒成干菌,收藏好,一年上头吃。

一年之中,只有此时此刻,只有一场大雨之后,才有机会上山采摘。

太阳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晒到二歘子的屁股,有一点灼热。二歘子懒得搭理,他喜欢睡懒觉,喜欢做梦。梦里有许多漂漂亮亮的景色,有许多回味无穷的“情景剧”,还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人……有时候,女人会半推半就地答应他的求偶行为。所以,他的床单上经常出现“地图”,都是这么来的。

二歘子正在追逐“镜中花”“水中月”,一阵手机的“哨音”惊醒了他,是微信。他不用看,知道是对面山上的邻家女孩黄细米。这一段时间,除了她喜欢唠唠叨叨,没有谁愿意和二歘子多讲话。

微信不理,索性来电话了。铃声像唢呐,抵近耳边吹。

好梦做不圆满了,二歘子有些恼火地将手机禁了音。

这时,窗外响起了黄细米的喊声,“婶子哎……婶子……”

二歘子母亲来到屋门口。

黄细米看到了,“婶子……帮忙把二歘子叫起来,过来驮我上山采野山菌去。”

天目山,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层层叠叠。天目山里的人家,都住得比较松散,说是邻居,其实得绕几里路。但直线距离又不远,看得见,喊得音。

二歘子母亲答应,“好嘞……我来喊他,让他马上过去。”

母亲挺喜欢这个姑娘,有心把她当作儿媳妇,可就是不知二歘子的那根筋犟到了,傲头傲脑,一直没成。

二歘子说:“家里不是还有吗?去年摘的还没有吃完,我懒得去。”二歘子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母亲说:“人家姑娘就是请你帮个忙,你也得去啦?”

表面上看,黄细米是个漂漂亮亮标标致致的姑娘,可身体里有可能会携有母亲留下来的遗传病,俗称“暗疾”。因为她母亲和姥姥都是好好的人,到了三四十岁,都莫名其妙地起病离去了。医生没有摸到症候,说不出名堂,只模糊地说是先天性疾病。

尽管有“如此风险”,跟黄细米提亲说媒的人仍然络绛不绝。只要她答应,马上就会过上很舒服的日子。但她一概没有答应,因为她心里早就有了二歘子。她推托的说辞也不得罪媒人,她说,她这种样子,不想“害”人。

由此,黄细米的年龄渐渐走大,她爹忧心忡忡地说:“姑娘啊,别让你妈你姥姥害着你了呢。”

黄细米说:“爹您放心,我是想‘留’下来‘害’二歘子的。”

遗传病本来就有概率性,加上现在医学发达,就算暗疾,也有很大概率能治瘉。到时候,二歘子就是“在天目山上采到了牛肝菌”,如获至宝。黄细米很有信心,但就是二歘子有些二五八调,像乡村“锣鼓家业”里的“二歘子”(小钹)一样,乱歘。

二歘子遭遇“情变”,黄细米心里还暗暗有点高兴:攀住二歘子的机会,又悄悄来到眼前,机不可失。

二歘子母亲这么说话,表明母亲很不满意二歘子这么“冷漠无情”。二歘子不好违拗母亲,只得推了摩托车出门,启动引擎,朝黄细米家跑过去。

摩托车留下的一道蓝色轻烟,好一阵子才在空中慢慢散去。

乡村家庭,挣钱手段有限,医疗水平有限。一些人容易小病拖,大病捱。捱不脱胡了,才完成心愿似地上一趟医院。既便是有农村医保,也是“大船也怕钉眼漏”,一个家庭也会跟着受牵连。

二歘子的爹如此,黄细米的妈也是如此。

二歘子是男孩,需要成家娶媳妇,需要大笔大笔的钱。如果拿不出来,要想有模有样的生活,有些为难。黄细米是女孩,不需要花大笔的钱,家里才过得平安一些。但因为黄细米身上的暗疾,使得家庭生活也蒙上了阴影,看不清前途。

如果二歘子能和黄细米结婚组成家庭,那就是“放手一搏”。那么,两个家庭似乎可以“负负得正”,相互搀扶。像“人”字架起了两片桨,又可以往前“划桨启航”了。

二歘子不愿意,外人说他可能也是怕暗疾带来伤害。害怕费一把力气,建立起家庭,谋划出未来……最终化为泡影,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伤害。所以,二歘子对“成家立业”的积极性不高,准备“躺平”了。

而黄细米的想法不同,她认为,生命即便只有三四十年时间,也要让它开出黄色的细米花。

细米花是一种野菜,天目山上满坡满岭都是。身份不高贵,但生命力顽强。树里行间,田间地头,稍微湿润一点的地方都有生长。它可以喂猪,山里人放养到山上的猪,十有八九吃的是它。它可以拌上细米粉做蒸菜,是招待山外客人的一道“狠”菜,让人唇口留香,没齿难忘。

如果不是身潜暗疾,黄细米的幸福日子应该能唾手可得。二十七八岁的黄细米,是按照美人坯子脱的模,你想她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可惜二歘子从小看到大,看多了,看得熟视无睹了,看得没有了感觉。

他们两人还时常“没心没肺”的在一起“讨论”彼此的婚姻。

黄细米说:“我是身上有病,你怎么还不找媳妇呢?”

二歘子看了黄细米一眼,说:“怎么可能有病?从小到大,从来没看到你出过状况,你怎么还不找婆家呢?”

两人心间都是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就看哪一天,黄细米把二歘子“掐”在手里,二歘子就犟不脱了。

作为一个姑娘,黄细米“耍起手段”来,方法多的是,二歘子不是对手。以前是想“温水煮青蛙”慢慢来,现在,大家可能看得出来,黄细米要二歘子陪她上山采野山菌,就是做好了准备,手里拿起了鞭子,想“赶犟驴子过桥”了。

黄细米背着背篓,坐上二歘子的摩托车,“走吧。”

黄细米的爹交待:“路上慢点骑,少采一点,免得背不动。”

其实,黄细米的爹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出门要交待两声,这是作为父母的一种“特权享受”。

“二歘子”,其实是乡村锣鼓家业里一种小钹的俗称。特点是无关紧要,只要是响,没有乐谱,不用跟鼓点,可以随心所欲乱歘。需要按照鼓点乐谱来的是锣、鼓、大钹、马锣子、钩锣子。

乡村里的一套锣鼓家业要五六个人,是人人出钱的“股份制”。二歘子的爹和黄细米的爹,就在一套班子里。二歘子的爹只会使用“二歘子”,所以就跟二歘子取了这么个名字。名如其人,旁人一听就会联想到小钹,以及击打小钹的样子。

爹死后,二歘子接班,婚丧嫁娶有人请。二歘子什么都不会,也可以像模像样的出现在“锣鼓家业班子”里。可以说“滥竽充数”,但不能说“混吃混喝”。

天目山下了一场好雨,是人工降雨,山上不再炎热。躲了很久的花草林木,仿佛睡了一场好午觉,才悄悄醒过来,窥头探脑的样子可亲可爱。

都知道这场雨后,天目山上的野山菌会爆发式生长,漫山遍野地生长,像山里人绽放的一个一个心愿。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的好去处,那是个特别隐秘的地方,能够保证都会采摘到称心如意的野山菌。

二歘子已经骑得很远了,上坡下岭的。黄细米还说没到,还在前面,还催他快点走。

山里的路,虽然不宽,虽然弯弯曲曲,但都是水泥路面,平坦好走。跟着它走,有一种“走过一山又一山,小溪旁边是我家”的感觉。

上大坡,下陡岭,山里人不缺技术,不缺胆量。像二歘子,缺的是一种热情……但是今天过后,也许就什么都不缺了。想一想,有黄细米这么漂亮的女孩,巴心巴肝地“求”着,他二歘子没有理由还缺什么。

沿途,山山岭岭笑逐颜开。仿佛都在庆祝,天目山下了一场好雨。

 野山菌里,有很多品种:猴头菌,地癣皮,绿头菇,黑裙菌……不下十几种。

 其中,牛肝菌最为稀少珍贵,人人都想采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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