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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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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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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伽菜

有一天,我在超市买菜,看到一个推手推车的中年女人,迎面走过来,面相似乎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可能是中年女人也是这一种感觉,冲着我笑了一笑。

我没在意。人的一生当中,见过许多人,见过许多事,不可能个个人都认识,件件事都记得。

转了一圈,中年女人又从货架的另一头出现了。这一次,她没有看货,而是径直走了过来。

中年女人试探性地问:“老师……杜老师?”

“好。”我按照平时对待学生的标准语气回答了她。“你是……?”

“真的是杜老师啊?我是姚金凤!”

“姚金凤……?”

我开始当老师时年纪很小,十七岁,高中毕业就进了村里的学校,代初中物理课。跟学生的年龄相差不大,被别的老师喊着“伢儿老师”。但眼前这位“姚金凤”学生,实在是没从记忆里搜出来。

“您想不起来了?野伽菜……”

哦……说野伽菜我就想起来了。姚金凤,可以说是我的学生,也可以说是我的小表妹。我们同村,她的母亲是我们杜家嫁出去的。有时下雨天,放学回家,她穿着小套鞋走不动,还背过她几次。

我们杜家是大姓,村里有两百多家。我离开村里的学校时,姚金凤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现在乍然碰上,只能从眉眼中感觉出一点点的相似。

后来,只是偶然听说她出嫁了,和很多农村女孩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好坏。倒是“野伽菜”这个词有点特别,让我印象深刻。

农村里,能吃的野菜有许多种,有野芹菜、野蒿芭、野莆草、野豆芽、野老鸨蒜……想一时说完,还真没这个本事。

有的野菜长相很好,却不好吃,像野老鸨蒜。有的好吃,长相又不敢恭维,像野芹菜。还有的长得既不好看又不好吃,像野伽菜。

野伽菜,田间地头、树里行间到处都有。稍微湿润一点的地方就能生长,生命力相当旺盛。在麦田里,人们把它当杂草扯出来,扔在路边,猪不吃,牛不闻,连沤青肥都嫌它时间长,沤不烂。在堤埂旁边,人们常常把它当着野花野草不屑一顾。只是在河堤滩边,树林底下,有那么一片片,花儿还开得旺盛,菜蕊还嫩肴,能让人多关注几眼。

作为野菜,它也能吃。我们小时候,缺粮少米。好吃的野菜都吃完了,就会将目光转移到野伽菜身上。每蔸野伽菜,靠近巅子部位,掐两三匹嫩叶子。回家和米饭一起煮,或者与红苕一起煮,也能充饥。虽然味道有些涩苦,但不至于让我们饿肚子。野伽菜量大份足,在贫穷年代起过很大的作用。

野伽菜几乎和油菜同期生长,每年四到五月份,正是它枝繁叶茂的季节。后来,人们不用它充饥了,它就成荒蒿野草,任它自生自灭。有时候,人们空闲下来,也会去采摘一些回来,和盐菜一样腌了、一样吃,又是一种味道,但不会多做。

姚金凤没有经历过饥荒年代,说她像野伽菜,是她父母说的。她父母残存一点老思想,说她长得不好看,瘦瘦小小,希望找一个“宿主”带走她的“孬运”。像有人给孩子取乳名为“狗伢子”“系狗子”一样,命贱好养。

现在看姚金凤,却不能当作当年的野伽菜了。四十岁左右,正是女人风韵韶华的年纪。她的打扮,看不出与城里人有什么区别,甚至稍稍还有些“奢华”的现象。

她后来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我不便乱说话,只是“大众化”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姚金凤说:“儿子读高中的时候我就跟着进城来了。”

“陪读?”

“陪读。”

“现在呢?孩子参加高考了吧?考上大学了吗?”

“考上了,考得不太好。二本大学。”

“考上了就好,二本也不错。只要努力,在哪里上学都有出息。”

“谢谢老师。”

我看姚金凤的手推车里,堆满了一些酱菜。“你采购这么多呀?”

姚金凤说:“是跟我们开的早餐铺子买的。”

“哦……”

孩子上大学之后,姚金凤没有返回农村,而是把在大酒店当厨师的老公拉出来,一起开了一个早餐铺子。

我关切地问:“这两年,疫情闹得这么凶,没受影响吧?”

“影响不大。幸好我们店里有招牌菜,客源比较稳定。”

“什么招牌菜?”

姚金凤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就是用野伽菜做的盐菜,客人特别喜欢吃。”

前一段时间,媒体上曝出“塑料地窖”腌菜问题,一些快餐面大企业中招,导致一些人“谈腌菜色变”。这时,恰好突出了姚金凤的早餐铺子里盐菜的地位。她是自家用小坛小罐腌制的,主要原料为野伽菜,人们吃得很放心。

不知是野伽菜的味道确有不同呢,还是人们对“野”字情有独钟,每一个客人进店来,都会嚷嚷着舀两勺“野伽菜盐菜”调味,吃后赞不绝口。

因为一家有“野伽菜盐菜”的早餐铺子,姚金凤一家人在城里扎下了根,生活得有滋有味。

我们聊了一会儿,姚金凤十分不舍地站起身。她要走了,她不能耽误太久。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怎么感觉到眼前是一片野伽菜呢?在田野里,在河滩上,在树底下……开着花儿,在风中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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