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见面,何信铭都有故事讲。开始是每年参加文联举办的活动,见面的时候讲一讲,后来加了微信就时时都在讲了。每次情景不重样,细节丰富多彩。
我们当年有七个人参加过文化馆老师举办的文学创作培训班。只有我跟他两个坚持下来了,关系自然是不一般。他写现代诗歌,我写小说和散文。
因为有文学创作背景,故事可以虚构幻想。我不知道他讲的是真实的原始故事呢,还是他的“作品”?反正每次都讲得特别圆满,特别入情在理,特别紧扣主题。
这一次参加“文艺创作采风”活动,我问他为什么改用“水鸟落巢”的笔名。于是,他又给我讲了这个“水鸟落巢”的来由,说是他本人的亲身经历。
何信铭一生坎坷的命运,从他老婆难产而死开始。那时,他二十三岁,才结婚两年。
何信铭的村庄很美,靠近一个大湖。大湖碧波万顷,苇草丛生,大群大群的水鸟翻飞。水鸟叫声很好听,像轻音乐一样旋律优美。它们不在湖里筑巢,就在何信铭的村庄里做窝。随便走到哪棵树下,人们一阵“哦嗬嗬……”呼喊,就会有水鸟飞起,用啾啾嘎嘎的叫声回应。
近处无风景,这么美好的景色,偏偏隐藏在偏僻的地方,充满着原生态的风情韵味。
谁也没想到,这么美好的地方也会有“带血的个性”。何信铭的老婆生下儿子后,血流不止,立即慌了整个村庄。十几个男人,用板车拖了何信铭的老婆,飞快地往乡镇卫生院赶。路上拖不动就抬,逢沟过沟,逢坎过坎。无奈,土路不好走,土路又太长,何信铭的老婆在半道上咽了气。
此后,何信铭不再爱笑,不再爱乐,不再爱写诗。整天呆头呆脑,进屋出屋,进村出村,进湖出湖。碰到谁都像碰到一棵树桩子,毫无感觉,一声不吭。整个人像一张白纸,像得了精神病。
好在他的父母年岁不高,没有让他操心儿子的抚养问题。整个村庄都在为他叹息,为他可怜。
村庄里,有一个女人,叫菱果。是何信铭老婆的闺蜜,一同嫁到了这个村庄,平时走动十分密切。老婆生儿子前夕,菱果也恰好生过孩子。湖区村庄,发奶水的野鲫野鲤很多。菱果身体健壮,有充足的奶水。
菱果曾经跟何信铭的老婆说过,“刚生孩子,奶水可能发得不及时,就喊我给你喂奶,没有必要喂糖水和米汤。”
谁也没有想到,何信铭的孩子竟然完全依靠菱果来喂奶养活。孩子哭闹,大人们用米粥糊弄不过去时,就非得抱着孩子去找菱果。菱果再忙,也会放下手中的活路来喂孩子。
孩子很平安,而何信铭的封闭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废人。
父母也跟着愁得白霜上头。
有一天傍晚,菱果奶完孩子,已经是天道麻眼了。临出门,菱果对何信铭说:“跟我走。”
何信铭不解:“去干什么?”
“我们到湖里去逮野鸡。”
哦……今年下湖逮野鸡的季节已悄然来临。
村庄里,逮野鸡是传统。村里人贫穷,平时很难有荤腥打牙祭,只能眼瞅着秧田里和苇草丛里飞起的野鸡流口水。
八九月来临,轻霜不见白,轻冷不见风。野鸡早早归巢,会找一个稍稍温暖的地方过夜,俗称“落巢”。再冷一点,野鸡就会和水鸟一起往南迁徙了。湖区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想捉野鸡,就在这一段时间。据说,下湖捉野鸡,很有灵气,可以心想事成。
不过,捉野鸡是两个人的活,是年轻夫妻的活。家里有儿女结婚之后,父母哪怕还很年轻也不会再次下湖了。
何信铭跟老婆一起,年年下湖。他们反推过日子,他们的儿子就是在他们下湖期间来到人间的。
何信铭明白,菱果“要他一起下湖”是什么意思了。说实话,菱果这人性格开朗,乐于助人。但身材长得粗壮,又跟湖中盛产的菱角一样黑。属于好过日子一类的女人,跟何信铭的老婆没法比漂亮。虽然经常在屋里进岀,何信铭根本就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也许是菱果“可怜”何信铭失去了老婆,也许是菱果不愿看到何信铭神情恍惚。她想替死去的闺蜜照顾何信铭,想救何信铭于“危难”。她一直在这么做,一直想帮何信铭全面解困。
何信铭只顾忧伤,年轻男人应该有的雄劲,离他越来越远。如果不能及时唤回,何信铭也许就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村里人捉野鸡很有经验,他们会顺着芦苇丛里的痕迹,悄悄跟踪。找到一个稍稍凸起的高地附近。因为高地有被风浪湖水淘出来的凹槽,一般野鸡会藏在里面,有时候还能看到野鸡的红色头冠和五彩羽毛。
这个时候就不能动了,就得耐心地等待天道完全黑尽。再亮起手电筒,照着野鸡的眼睛,野鸡就会变得呆萌,任人捕捉。
何信铭和菱果两人安静下来,气氛就变了。他们以前也这么近距离坐过,也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彼此“交心换心”的想法。
菱果是做好了准备的。
何信铭想起老婆,越想越酸楚,禁不住眼泛泪花。
菱果无以安慰,只能用双手搂住何信铭的头,埋在她的胸口。
那一晚,何信铭恍若和老婆在一起,时空相隔。嘴里喊着老婆的名字,心里涌动着对老婆的热情。时隔这么长,好好地体验了一把对老婆的恩爱情义。
菱果全身心地承受着何信铭的“酸甜苦辣”。为了拯救一个人的行为,我们不说菱果做得多么无私。但最起码,作为凡人,作为一个善良女人,她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
何信铭得到菱果的安慰与帮助,慢慢回归现实,像一只水鸟落巢一样安静了。又开始写诗,重新取了个笔名“水鸟落巢”,发表在各地的报刊上。又慢慢回归到文学沙龙团体活动中。又开始讲述他那些听起来有点不着边际漏洞百出的故事来。
听完“水鸟落巢”的故事,我问他,“你一直在依靠菱果帮你的忙吗?”
何信铭一笑,“哪能呢,那只是年轻时候的事,为了渡过困难时期。”
现在,何信铭的儿子读完大学之后,参加了工作,准备结婚了。何信铭到处打打零工,当当保安。下半辈子可能就这样过了,会一直到干不动,再由儿子收归家庭养老。一家人努力,在城里买了房子,一切步入了正轨。按何信铭的话说,这才是真正的“水鸟落巢”。
人们寻求幸福生活的道路千条万条,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何信铭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