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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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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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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入阑珊夜色


      一、试吃

在“一招鲜”早餐馆打工的谢荣,每天到午后,早餐馆没有顾客了,她和负责收拾碗筷打扫清洁的阿姨一起简单地弄一餐饭吃之后,再整理清洗完一堆“青头”,就可以回家了。

这堆“青头”有点多,有点杂乱,有点像一堆乱麻。“青头”里有蒜苗,香葱,芹菜,香菜等等,都是根据顾客的口味嗜好,来确定放什么“青头”的。

早餐馆的老板廖强,记性很好。他能记住每一位顾客的“味谱”,毋须询问,就能调制出符合顾客口味的早餐,让顾客赞不绝口。这一点,谢荣始终赶不上廖强。在她脑子里,“味谱”就是一串打乱了顺序的阿拉伯数字,前后没有联系,特别不好记忆。

谢荣觉得,这是本事,一项比较重要的本事,是一条铺助早餐馆顽强生存的成功之道。她应该学习,应该练习。她决定回到自家的早餐馆之后,一定好好努力,遵照执行。

谢荣在另外一座小城市,在一条小街边,和父母一起开着一片小小的早餐馆。父母的手艺虽然娴熟,但是品种老化,口味单一。随着老年顾客逐渐退场,年轻顾客不喜欢吃这种早餐,早餐馆的生意每况愈下。父母经常唉声叹气,“像这样下去,日子怎么过?”

父母勉强支撑到谢荣高中毕业,后面的弟弟妹妹像排队一样赶了上来。谢荣不能继续考大学读书了,如果考上大学,就是“剐了父母的皮”也没有用,只能回家帮父母挣钱。眼前,一个弟弟读研究生,一个妹妹读大学,花钱比流水还快。往往向旁人讲起这话,便一筹莫展,脑壳都是痛的。

谢荣跟父母建议,“我们也来出门‘偷师瞄艺’吧?”

有时候,一个厨师,如果觉得自己“手艺不精”或者是要“推陈出新”,一般都会采用这种“偷师瞄艺”的方法来解决。

偷师瞄艺,在民间并非一件不光彩的事,反过来还是一项本事。

听民间古话说,鲁班的父亲即师父,并没有教他一言一语。要么找一些旧风桶旧水车,让他拆了做,做了拆,要么就让他站在旁边看。所以,鲁班的手艺基本上都是“偷师瞄艺”得来的。

其实,鲁班如此,许多匠人师傅莫不如此。对于手艺,为了追求精益求精,许多人信奉“三讨不如一偷”。只不过是,搬出鲁班这个老祖宗当大牌牌,则可以让偷师瞄艺更加冠冕堂皇。搬到现代,用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孔乙己的话说,是“窃不为偷”。

当过厨师的都晓得,学无止境,味道不能一成不变。怎么学呢?肯定不会回笼到学校或者师父那里去。都已是技术附身的人,和猪油灯草一样,只差“点拨一下亮一下”就行了。

每隔一段时间,老板会出钱,请厨师们出去会餐。目的就是“偷”两招新鲜厨艺回来。

厨师们三五成群,装扮成顾客,悄悄低调地吃完就走。再回来讨论,试制某个名菜,一般都会学得八九不离十。有秘制的,特别难学的,也可以仿制得七八分程度,混淆视听,也能赚钱。

“偷师瞄艺”,其实可以换一种说法,叫“参观学习”,恐怕就没人觉得不妥当了。

谢荣和父亲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顺着一条国道,一路试吃。他们来到了这座城市,来到了这个名叫“一招鲜”的早餐馆里。

当时,他们看到“一招鲜”的两间门面不大,不怎么起眼。但顾客进进出出却挺多,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

谢荣说:“我们进去看看这家吧。”

“好哦。”试吃过多,父亲情绪不高,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他们一边试吃,一边注意观察。

表面上,他们觉得很简单。

“一招鲜”真的只有一招。所有的面食、米粉、粉条……经过热水焯过,再根据顾客的要求,拌上调料、香菜、芹菜、辣子、杂酱……就端了出来。品种比他们店少多了。真是奇了怪了,居然顾客盈门,师傅和员工们忙得脚不住手不停。

谢荣问父亲,“您吃出味来了吗?”

父亲说:“我看是一样的嘛?”

完了!谢荣心里暗暗叫苦:父亲的味觉麻木了,这招“偷师瞄艺”好像行不通。

两人失望了,准备离开。

这时,谢荣看到门口有招聘员工的告示。她说:“有了,我们‘暗偷’不行,就来个‘明抢’。”

父亲问:“怎么明抢?”

谢荣说:“我来跟他当员工,看两个月不就会了?”

父亲说:“你没有基础,两个月难得学会。”

“我看关键就是那几钵杂酱,专门学它,两个月绰绰有余。”

就这样,父亲回店里支撑,谢荣到“一招鲜”偷师瞄艺。

设想很美好,愿望很美好,就看“效果”美不美好了。

     二、谨防

做生意,不管哪个行业,只要出众一点,只要赚得到钱,人们就爱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廖强开着这间杂酱面早餐馆,不知是哪座祖坟冒了青烟,生意好得不得了。廖强很聪明,也很有运气,他的师父做“杂酱面”享誉半个城。他出师以后,在师父的基础上,又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很快也打响了名声。他直接取名为“一招鲜”,意即“一招鲜,吃遍天”。

令廖强没有想到的,“一招鲜”不仅顾客盈门,还招致远远近近的同行前来“偷师瞄艺”,搞得廖强防不胜防。

廖强发现,谢荣也有点“偷师瞄艺”的嫌疑。他像在门缝里看她,把谢荣看扁了。他像在云梯上看她,把谢荣看小了。

刚开始,他把谢荣招来,帮他在热水桶前焯米粉面条,常常热得四脸通红,浑身汗透。前面的好多员工都是热得受不住,在暑季到来之际辞职不干的。而谢荣坚持了下来,经常令廖强抱有感谢之心,月月都会增加奖金发给她。

谢荣年龄和廖强差不多,长相甜美。既便穿上一身厨师工作服,腰间围裙一扎,身材凸凹有致,女人的青春喷薄而出。

廖强曾想过,如果能找上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是他“三生有幸”了。

廖强也知道这是幻想,因为他不能仔细了解谢荣的背景,不知道这么漂亮的谢荣,为什么会到十分辛苦的早餐店里来打工。

廖强是农村孩子,还没有在这座城里买房子,也就没有落下根。虽然他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但还差很长一截距离。如果把谢荣发展成为女朋友,时间似乎早了一点,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尽管他已经三十出头了。

可看谢荣的意思,有点想朝廖强靠拢,有点想当廖强的女朋友。

早餐店,一般都是上午的活,下午理完青头小菜,员工就可以回家里了。多的事就是老板廖强在干,比如用炉火熬制“杂酱”。这个很关键,是廖强耐以生存,藉以发扬光大的行业秘方。必须一丝不苟地走程序,用火熬,也是用时间熬,用耐心熬。

开早餐店,没有星期六星期天。开门就是早上,闭门才是晚上。辛苦至极,赚点钱十分不容易。

制作“杂酱”的原料很多,步骤繁琐,又有一定顺序,一道工序一道火候……实在是复杂,脑子不聪明的话,很难记清楚。容易糊锅糊汤,酸浆醒水。

廖强的师父曾交待过他:学艺不易,要谨防被人“偷师瞄艺”。要特别注意身边的员工,搞得不好就是“卧底”。但廖强看谢荣一脸真诚,性格温和,有点不相信,她会来盯着他。

渐渐地,他们朝男女朋友方面发展了。看热络程度,还要个两三个月,他们就可以住到一起,可以共谋前途了。

即便如此,廖强也没有和盘托出了“杂酱秘方”。

当初,廖强发一套工作服给谢荣。谢荣手脚麻利地穿戴上身。

廖强问:“你以前干过吗?”

谢荣说:“在小餐馆里打过工。”

廖强说:“那就好。如果是生手还得教好几天。”

廖强看谢荣年纪还轻,形象还好,便问她:“你确定要在我这里干吗?”

谢荣反问:“怎么?不合格吗?”

“合格。我是说,做早餐起早摸黑,十分辛苦呢。站在热水桶跟前,太热呢。”

谢荣说:“你干得我就干得,你热得我就热得。”

谢荣这话透漏着“同甘共苦”的意味,说得廖强心里十分舒服。廖强接受了谢荣。

谢荣手脚灵敏,干得顺手麻利,很让廖强满意。

      三、露陷

谢荣开始听到老板的名字,心里还笑了一阵。乡村土话里,有一种行为叫“蹽墙”,就是翻院墙的意思。与男女有关,与风情有关。廖强,蹽墙,好像他一辈子都在干“隐秘”的事儿一样。

谢荣不动声色,偷瞄廖强制作“杂酱”。但廖强好像有意在躲避谢荣。每到下午,廖强就吩咐谢荣回家了。到第二天早上,廖强的几钵杂酱就端上了灶台。

谢荣说:“我家里没什么事,不必回去得那么早。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来做。”

廖强说:“没事没事,没什么事。”

谢荣笑着对店里收拾碗筷、搞清理卫生的阿姨说:“他好像怕我偷偷地瞄他的手艺一样。”

阿姨只是轻轻笑了笑,没有做声。阿姨那眼神告诉谢荣,好像她已经知道谢荣是来干什么的。

这些天,谢荣与阿姨之间说话,尽是与廖强有关。阿姨也不多说,谢荣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有些话,不好问阿姨,她想直接问廖强。

两个月时间快到了,谢荣依然没有掌握到制作杂酱的技术。

有一天,谢荣依然和阿姨一起清理明天要用的“青头小菜”。

谢荣说:“阿姨,你要接孙子放学,你早点回去吧。”

阿姨问:“这么多,你清理得完吗?”

“清理得完,多用点时间,我们年轻人手脚快。”

阿姨又是一阵笑,临走,站了一会儿。像下定了决心一样,附在谢荣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谢荣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阿姨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谢荣想,既然阿姨都看出来了,廖强肯定也看得出来。难怪每次廖强生炉火制作“杂酱”,谢荣每次偷瞄,看到廖强都是在漫不经心地打瞌睡。瞌睡打着打着,两钵杂酱就做出来了。

后来,可能是谢荣做的各种动作,目的性太强,有些地方不经意地露出想法,被廖强识别出来。廖强说:“你做员工就好好做,如果是来偷师瞄艺的,就请打道回府。”

谢荣只能死硬地不承认,她“反击”说:“是老板想辞退我吧?”

廖强说:“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一天我开门营业,你迟迟不来,打你的电话也不接。”

“如果老板担心这个的话,就没有必要。我不会这样的。”

“好,但愿不会,我相信你。”

谢荣暗暗舒了一口长气。

谢荣将此话讲给阿姨听,阿姨说:“有一天,老板开门营业,一个女帮工迟迟没来,打她手机也没人接。老板担心她会出什么状态,生意一结束,就匆忙赶到她的出租屋。出租屋老板说:房租到期了,她已经走了。老板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四、看球

熬制杂酱,比较寂寞,比较费时间。不过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

每到夜晚,廖强搬来躺椅,摆在门店中间,躺在上面看挂在后墙上面的电视。那是给顾客边吃面边看新闻的,有些顾客就喜欢这样。

廖强喜欢看体育频道,喜欢看球类比赛,尤其排球,尤其女排。什么“全锦赛”“亚锦赛”“世联赛”“世锦赛”……如数家珍。各个队的主要球星,他都记得一二个。

最近,女排“世锦赛”打得如火如荼。廖强场场盯着,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晚上。最磨人的是凌晨两点,廖强会连轴转。好在这样的场次不多,好在廖强的身体还好,不然就会受不住。

下午下班,廖强对谢荣说:“你能不能迟一点下班,算你加班?”

谢荣说:“可以。”

搞清洁的阿姨,背地里朝谢荣挤了一下眼睛。“加油。”

今天的“世锦赛”,安排在晚上十点直播。此时,正是按步就班、熬杂酱的黄金时间。廖强可以闻香掌握火候,但如果要爬起身来去亲自操作,就会耽搁看球。如果,廖强张嘴,谢荣动手,就能完美解决。

有人说,球迷忘我,球迷喜欢“耽误事”,千真万确。此时,廖强就没有想到曾经对谢荣有所怀疑的事情了。

女排球赛一开始,就是精彩绝伦。“世锦赛”打了半个多月,该淘汰的都淘汰了,剩下的都是精英队伍。

我们的国家女排历经鏖战,“踩线”进入八强。今天是四分之一决赛,对阵欧洲劲旅Y国队。现场球迷满座,充满着殷切希望。廖强此时的心情,与电视里的球迷们相通,一心一意盯着赛场上球员的一举一动。

厨房里,火炉上的钢精锅,喷出一股股热气。渐渐有一种猪头肉的香味,在门店弥漫开来。

廖强嗅到了,吩咐谢荣,“小谢,猪头肉可以起祸了。”

谢荣捞起猪头肉,放到凉水里冲了一阵,沥了一阵水,开始上绞肉机粉碎。猪头肉从机器筛眼口挤出条状物,一截一截,落到一个大塑料桶里。

囯家女排是新组建的队伍,缺少历练和经验,令人十分揪心。能冲上四分之一决赛,已经是大出意外。

开场,国家队遭受Y国队“重炮手”轰击。国手连连飞球,飞得廖强心里一梗一梗的,像遭受木杠子杵一样痛疼。

厨房再次溢漫出牛杂鸡杂的香味,廖强喊:“小谢,牛杂锅可以起锅了。”

谢荣答应:“好嘞。”

“加两根拃把长的桂皮,折断成两截,两包卤香料,两勺鸡精,两勺花椒。”

谢荣回话:“加了,然后怎么办?”

“中火熬制十五分钟。”

“好嘞。”

第一局排球赛,国家队输了,相差两分。廖强击拳跺脚,为国家队着急万分。

第二局一上场,国家女排放下包袱,把输赢放到脑后,一个球一个球认真打,终于打了几个好球。有一个队员,接连发了两个滚网球,落到对方场地。运气爆棚,露出一个好兆头。

廖强一阵喝彩,完全沉浸进去了,再有香味袭来,已经“充耳不闻”了。

谢荣提醒,“十五分钟到了呢?”

廖强说:“把猪头肉倒进牛杂锅里。加两勺味精,十个麻果,一袋明仁,半包贝母。小火熬一个小时。”

就这样,球赛越打越激烈。廖强完全忘我,完全忽略了街上的夜色,完全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位妙龄女人,以及他坚守了许多年的“杂酱秘方”。

球赛打完了。五局三胜,国家队不负众望,顽强拚搏,赢了Y国队。再一次踏上艰难征程,向着冠军出发。

廖强很兴奋,像自己站到了领奖台上一样。

两钵杂酱做好了,放在水池里冷却之后,谢荣将杂酱收进了冰柜里面。

一天的工作结束,廖强关了灯。街头的路灯发着明亮的光芒,透过玻璃门,将门店照得亮晃晃的。

廖强看了谢荣一眼。谢荣脸上红扑扑的,也像打了一场排球似的,刚下场,而且还赢了球。

廖强不能像往日一样,推出电动车,骑上就可以溜了。今天,身边还有谢荣,他不能不解风情,他不能将她丢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

廖强说:“我送你回去吧?”

谢荣也没有客气,坐到廖强身后,双手攀住他的两个肩头。

午夜时分,夜风如歌,情真意切,夜色如酒,醇酽迷人。

整个街道蒙蒙糊糊,迷迷瞪瞪……廖强和谢荣像两个不胜酒力的人儿,醉入阑珊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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