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年轻到年老,每年的正月初二,在祁老太的心目中,这一天都下过大雪。
其实这天,有时候是下雪,有时候是阴天,有时候还会出薄薄的太阳。但无一例外,祁老太的儿子刘川北都会附和着说:“妈,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呀!”
这时候,祁老太就来了兴趣,说:“你依往像去年一样,跟我准备好东西,推我出去走。”
于是,刘川北就开始跟祁老太张落轮椅,铺垫褥子,灌好热水,带好零食——尽管祁老太不会动这些东西。但她一出门就是一整天,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包括跟祁老太穿好一身轻便的保暖效果好的羽绒服,包好那条用了几十年的有点过时的红色围巾一一这条围巾是祁老太的初恋对象送给她的。这么多年,搬了无数道家,别的东西可以丢,也丢失了不少。但唯有这条红围巾是祁老太第一个想起来要带走的物品,并且找不到它就不会动身。
刘川北一直很奇怪,母亲姓祁,父亲姓魏,他怎么会姓刘呢?而且,双亲的祖上也没有一个人姓刘?从小到大,他一直问父母。父母都没有正面回答过,都随便找来了一个理由搪塞着他,连父亲病逝前也没有问出所以然来。
后来刘川北大了,懂事了,不问了。他知道自己的姓名可能与母亲的情事有关,与这条红围巾有关。
说祁老太得了老年痴呆症吧,也有点不像。除了正月初二,除了大雪,除了红围巾,其他日子里又还很正常。刘川北问过医生,这是为什么?医生说,可能是一段特殊记忆无法抹除,也就是记忆障碍。到了某个时间点,被某句话某个词语触发,喜欢“昨日重现”。比如说,你说的“正月初二”。比如说,你说的“大雪”。
今年的正月初二,确确实实有下大雪的样子,只是早上还没有开始往下飘落。
祁老太一早就从窗户玻璃上面,看到了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白色光影。她兴奋地喊起来,“儿子,今年又下大雪了呢?”
只有这一天,祁老太的眼睛特别明亮,心情特别的好。如果不是担心路上有雪,她的轮椅打滑走不动,她是不会让儿子推她出门的。她会打开电动轮椅的开关,或者拨动驱动外轮自己走,自由自在。
刘川北的媳妇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打了个呵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刘川北说:“可能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按习俗,正月初二是刘川北到岳父母家拜年的日子。因为祁老太的原因,以至他们家改变了习惯,挪到了初三。与兄弟姐妹错开了一天,有一点点的违拗感觉。
祁老太出来,是到山楂树公园来的。她不从大门口进去,而是喜欢到马路旁边与公园相隔的一道花坛跟前,长时间地静坐。她说,花坛上有一道栅栏,栅栏里面,坐着一个白发老头,她就在和这个老头长时间闲聊。老头身穿工作服,手里拿着修剪花草的剪刀,就坐在公园里边甬道的牙石上,和祁老太聊天。祁老太说,那老头就是公园的职工,只要她过来,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而刘川北看这里,和祁老太说得大不相同。这里是山楂树公园不假,里面有几十年前就生长在这里的几十裸山楂树不假,里面有一块偌大的草坪也不假。但几十年前,原来属于棉织厂的砖石院墙,早就拆了,改变成公园。这里做过一回花眼院墙,做过一回铁栅栏。现在全部拆干净了,换成开放式的花坛。休闲之人,可以从四面八方步入公园。但祁老太却停在了这里,说那道栅栏还横在面前,她进去不了。那个白发老头,就坐在里面,隔她不到三米远。
刘川北曾心血来潮,悄悄问过祁老太,“妈,这个老头是不是姓刘?”
祁老太摇头,“我怎么知道别人姓啥?我没有问过别人,我不能这么冒昧问人家姓什么啦?”
刘川北只得附和着说:“哦……对,是有点冒昧!”
大雪来临之前,曾扑扑拉拉下过几场雪粒子。仿佛是在储蓄力量,要积攒到今天一起抖落下来。
刘川北推着祁老太从马路上走过来的时候,天空之脸,蹙眉皱眼,阴沉得很厉害。气温很低很冷,冷得马路和远远近近的高楼十分僵硬,一动不动;冷得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收缩紧身子,即便有风也懒得摇晃;冷得路口交通指示灯的红黄绿颜色,变化缓慢。
因为是正月初二,街上的行人还没有这么早出门拜年,都在被窝里享受着一年上头盼望得很辛苦的少有的几天假日温暖。
二
祁老太和这个老头聊天聊得很开心,大多都是聊的年轻时期找对象的事情。祁老太聊她在城市西郊三游洞景区招待所里当服务员时期的一些事,老头则聊他在乡镇学校教书的一些事。
祁老太说,她的对象是景区的摄影师。那个时候,摄影师是个很高级很神秘的职务。人们的思想还禁锢在“照相是吸人魂魄,喝人热血的巫蛊之物”年代,尤其“彩色照片更是看得见,更是直接来拿命的”。是游客带来了山域外面的文明之风,吹开了沉睡的山梁。山是那个石头山,漫山遍野生长着山楂树。山楂果子成熟的季节,满山红色,比照进山村的太阳光还要鲜艳。三游洞是那个半山腰的石头洞,只是从这边洞口进去,到那边洞口出来,在山的肚肠里钻了一道,有一种穿越和重生的感觉,令人沉醉和神往。
摄影点就在三游洞出口,他脖子上挂着两台长短炮筒子相机。人们意犹未尽,很多都会找他“留下美好的瞬间”。那个时期使用胶卷,数码卡闻所未闻。照片从拍摄到邮寄回家,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游客仍然趋之若鹜。他忙得回单位食堂吃饭的时间都很紧张,是祁老太主动要求跟他送饭的。每送一次饭,他就跟祁老太拍几张照片。在山楂树下,在山楂果发红的时候。他每上一卷胶卷,为保证实效,开头和结尾都需要空曝几张。他们就利用这个机会,留下祁老太百媚生笑的许多瞬间。渐渐地,祁老太寝室的桌子抽屉里,几乎塞满了照片。他们就是在送饭中,在欣赏照片中,在讨论下一次用什么姿势拍摄中,两颗年轻的心渐渐靠近,渐渐产生了爱意。
但祁老太知道他心存高远,他不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呆得很久。既便滋生出爱意,她都深埋在心底。
果然,他们交往了一年多以后,国家恢复高考,他抓住机会考上大学读书去了。
他来向祁老太道别。买了两盒肉罐头,两瓶汽水,就在祁老太的寝室里,两人对饮。千言万语,尽在你我的一颦一笑之中……
那个老头听祁老太讲故事,听得很认真,听得经常发出哈哈哈的爽朗笑声。老头说:“我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你听不听?”
祁老太说:“你听了我的,我当然也要听你的啦。”
于是那老头也沉湎进了过去,声情并茂地讲着他的“爱情故事”。
老头讲,他在一所中学教书,由于离家很远,需要住校。没想到,他的隔壁寝室住着一位年轻女教师。当年的寝室,说的是单间,其实是一个大教室里面的几个隔间。顶上用的是三角形木架,亦称过梁。离地两米多高,也就是说彼此是互通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女教师经常将钥匙关在了寝室里。经常搬一架小木梯进来,搭到隔墙上,要求他帮忙从这边翻到那边去一一完全有点“培训”加“暗示”的意味。渐渐地,两人翻来翻去就翻到了一张床上。
本来这是一件十分隐秘的事,他也想认认真真同这位女教师谈一场朋友。没想到,女教师是结了婚的。只不过是家在乡村,女教师长期不回家,隐瞒得很严密,他才睁起眼睛陷了进去。
那天,别人的老公直接找到学校,找进了他的寝室,将那架小木梯搬到了校长办公室。于是,这个老头就“必须”远离这名女教师,来到了这座城里,当起了一名园林工人……
这回轮到祁老太笑这个白发老头了,她笑白发老头比自己还要“惨痛”。自己遇到的还是真心想谈对象的人,而白发老头一开始就掉进了人家设计好的陷阱里。
三
迎着嗖嗖冷风,刘川北走得发热。
祁老太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头上更是被红围巾裹得只剩两个眼睛在外面。
大雪终于落下来了,来势汹汹。一开始便大团大团,扑扑簌簌,像炸蕾的棉花被风吹得从枝头落下。有的落在地下和脚边,砸出一瓣瓣梅花出来。梅花六角形,砸地无声,转头之间便会融化。这是开头几瓣雪花的命运,有了水渍的时候,雪花落下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质量足够大的时候,眼前便开始嬗变。马路上的灰白色逐渐被纯白色吞噬,连片成块,形成银装素裹。
刘川北推着祁老太,稍稍靠向马路中间。因为马路牙子旁边,行道树上开始积蓄雪花。那些树,很不舒服,很不情愿承担过多的重量和冰冻的寒意,纷纷借风顺势抖落身上的雪。雪成团成坨地被甩下来,摔在地上,噗噗声响。如果落到人的头上,虽然不会伤着。但会滑落到衣领内,冷浸脖子,让人发紧,特别不爽快。
好在,山楂树公园不远。他们赶到祁老太平常落位的点上时,身后路上的车辙印和脚印才开始明显地深陷,明显地有厚度。
刘川北扳下手闸,将祁老太的轮椅锁紧,不让它滑动。
此时,祁老太会撵走刘川北。她一个人在此,可以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连厕所都不用上。她可以像塑像一样伫立在花坛旁边。路人如果不仔细看,也许会产生误会。
看这种下雪的架势,今天的雪肯定有点大,祁老太肯定不能自己回家。
刘川北说:“反正今天没事,我留下来陪着您吧?”
祁老太说:“不要你留下来,你有你的事,你会影响我们说话的。”
花坛那边,只有白茫茫的雪花飞舞,哪里有什么白发老头的影子?刘川北说:“今天是正月初二,别人放假回家了,那个人可能不会来了。”
祁老太坚持说:“他一个人,没有假期,就住在里面。年年们都来了的,他不会今年不来。”
刘川北曾经根据祁老太说的信息,到公园里寻找过白发老头,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些特征。
公园管理所的人问刘川北,“那个人叫什么?”
“不知道。”
“姓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应该姓刘吧?”刘川北犹犹豫豫地说。
公园管理所的人回答得很坚决,“我们公园只有一个姓刘的,是个年轻小伙,他倒是负责你说的东边位置花草树木的管理。喏……你看,就是那个开割草机的小伙子。”
小伙子的割草机,呜呜呜地响着,像小型收割机一样。身后落满的草屑,稀稀薄薄撤得很开散,很均匀。这些草屑会逐渐枯萎成黄色,化作肥料渗入泥土。再过两天,绿色稍作停顿之后,便会很迅速地翻出来,一茬接一茬,无缝衔接。这就是我们看到的草坪,一年上头平平崭崭、碧草茵茵的出处。
小伙子年龄与自己相仿,刘川北怀疑他就是那个白发老头的儿子,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兄弟伙儿”。
由此,刘川北看着小伙子,便有了兄弟般的感觉。每逢想起这事,每逢时间又允许,他便会来到山楂树公园。坐到草坪旁边的一圈硬水泥墩座上,看小伙子干活,跟着小伙子挪动地方。
时间久了,小伙子发现了,混了个脸熟。小伙子也会趁休息时间,过来递一根烟,说一会话。
熟悉之后,两人就经常唠嗑到家务事上面去了。刘川北问,“你是哪里人?”
小伙子说:“我就是本地人,住在闸北杨汊湖。”
“你父亲以前在外地工作过吗?”
“没有。一直在老棉织厂当机修工,也就是这个公园原先的地盘。”
“他年轻时当过乡镇老师吗?”
小伙子笑起来,“我老头小学都没读完,还当什么老师?”
这时候,刘川北明白,他们是“兄弟”的可能性不大了。
那,祁老太心心念念的这个白发老头是谁呢?
祁老太要刘川北离开,刘川北不能违拗祁老太,不能影响她的心情。“好,我这就走。”
祁老太说:“你不走的话,他就不会来。”
其实,刘川北每年正月初二,不能在祁老太身边照顾。只能躲到远处,用眼睛盯着,保护着她的安全。
四
祁老太的对象在读大学期间,两人鸿雁传书十分密切。那个时期的月工资,最普遍的是三十七块五。祁老太除了留下必须的生活费十元钱,多的全部夹进信笺,随信寄给了他。
其实他的家境不错,不需要祁老太资助。但祁老太总觉得对象是自己身边的人,情义重得过所有亲人。他能用得上自己的工资,好像她随时都在他的身边一样。
而他并不懂得这层含义,一个劲儿地回信。要祁老太不用省吃俭用,不用跟他寄钱。
祁老太不听,十分固执地每月都寄。甜言蜜语代表感情,经济相融代表更多的期望。
这个期间,祁老太开始犯腰椎间盘突出和位移,一闹就痛得大汗淋漓、头昏眼花。且越来越耽误事情,影响到了招待所服务员的正常工作。
祁老太不声不响,没有对他透露一丝信息。
一年以后,过年的时刻,他回来看望祁老太了。他直接找到了老单位,约上祁老太一起过大年。
祁老太单身,成家立业的同事们有很多钩钩绊绊,她便主动承担了单位大年三十到初一的值班任务。
腊月三十到初一,是个特殊的日子。有家的人,一定会奔回家与亲人们团圆,不会落到外面。大街小巷,只有鞭炮的热闹声音和人们玩鞭炮时大呼小叫的声音。即便是公交车也要停班半日,露出窗口期,让马路展现出迷人的安宁。
他不知道从哪儿买来了两盒很金贵的牛肉罐头,和几包“金丝猴”奶糖。就着汽水和葡萄酒,闻着年的醇酽香味,伴着远远近近的鞭炮轰鸣,他们在一起,过了第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年关。
他跟祁老太带来了一份礼物,一条红围巾。祁老太不认识标签上的字母,用汉语拼音读岀来一个“蓝”字。
他笑了一下,说:“这不是蓝字,这是外国货。”
祁老太问:“什么时候有外国货了?”
“大城市里已经有了。”
此时,祁老太略微感觉出了两人之间产生了距离。他不再是以前的摄影师了,而她也不是以前身体健康的服务员了。
两人约好正月初一,祁老太下班之后,进城到公园里去玩一天。
正月初一是个好天气,阳光热烈,景色怡人。
祁老太发出疑问,“这么好的天气,收音机里怎么说明天有大雪呢,你信吗?”
他说:“我信。正是因为要变天,远方的冷空气挤压过来了,今天的温度才偏高。这就是提前给人发出的信号。”
“哦……你懂得比以前多多了。”
他有些小窃喜,“那是,不然大学就白念了。”
他们一起玩得很开心,玩得忘记了时间,没有想起大年初一公交车收班会比平时早。祁老太想起要回单位时,错过了公交车营运时间。
他说:“不要紧,我们去开个招待所就解决了。”
“我没有带证明出来。”
“我有学生证。”
结果,他们进招待所时,服务台的一位大姐,一定要他们出示结婚证才准许开个双人房。不得已,他们只好多花钱开了两个单间。
大姐说:“请你们严格遵守招待所的规章制度,千万不能干岀格的事,否则我会报警的。”
分别太久,短短的一天,哪里能融尽平日累积的思念呢?他来到祁老太的房间,坐到祁老太的身边。他挨得很近,本想搂抱祁老太。
祁老太说:“我总感觉锁眼里有一双眼睛在瞄。”
“不会吧?”
“真的。”
他一把拉开房门,门口真的站着那位大姐,她在“侧耳聆听”。
大姐严肃地问他,“你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跑到这边来了?请你马上回房间。”
“好,我马上回去。”
大姐回到服务台,时时刻刻在监视着他们。
没想到天快亮的时候,派岀所的警察来查房了。祁老太的对象有学生证,平安无事。而祁老太因为拿不出证明来,被带到了派出所。
祁老太跟白发老头讲到这里,忍俊不住,叽叽地笑起来。“警察来时,得亏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然,他可能连大学都读不成了。”
老头说:“是啊,那个时候管得太吓人了,我也有亲身体会。”
白发老头被女教师的老公“举报”之后,学校马上停了他的课,直接将他从教室里带到了用于开办“学习班”的大礼堂戏台上。
那个时期,办“学习班”成风。生产队“超支”交不上款,小偷小摸被捉,说话不注意“倒了谁的毛”……都有可能住进“学习班”。老头的情况这么严重,正是进“学习班”的重点对象。
进“学习班”要面壁思过,没有谁来看管,但你一刻也不能离开。家里有人送饭还好,没人送饭则只能挨饿,挨到晚上回家了自己做饭吃。因为食堂的师傅早已回家,他们不会浪费时间等你。
“学习班”上,每位学校领导都有责任来“训导”你一番。然后,则是无穷无尽地“写检查”“谈认识”。凡是学校召开会议,你必须是“开场白”。
他以为,“学习班”结束后,会跟他调动工作。也许是当校工敲铃喊操,也许是进厨房抡大勺,最不济的还可以喂猪改善师生伙食。
出人意料的,他被直接劝退,说是“斩草除根”,防止“死灰复燃”……
祁老太和白发老头在栅栏边,说了笑,笑了说。表面上是戏谈人生,实际上内心在簌簌流泪,和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多。
五
大雪无痕,落雪无声。
听不到风声的雪花,飘落得最为紧密。雪花从空中一路摇摇晃晃,洋洋洒洒,身姿最为柔软,神态最为妩媚。
祁老太的眼前,全部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楂树消失,变成白色山峦。一片开阔的草坪,变幻出眩目的白光,铺尽眼底。雪花迷蒙,玄天黄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做彻底的改变。
弥漫雪影中,那个白发老头终究是朝祁老太走过来了。有点像是土地公公被祁老太呼唤,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带着慈眉善目的微笑,来聆听祁老太倏长的叙说。也有点像是从祁老太心间蹦跳出来的一个人物,与她同呼吸共命运,两者相互支撑,相互安慰,相互真情相陪。
祁老太说,她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她和对象一起又来到了这个山楂树公园。那天的雪,跟今天的雪下得一样大,景色也是一样的虚幻而又美丽。
他们不可能再去寻招待所了,祁老太要回很远很远的家,她的对象也要回很远很远的家。离情别绪,有飘飞的雪花一样多,有脚下的雪层一样厚。
大雪中,看不清公交车的路号牌。不知公交车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只知道,公交车来了,就要上去,没有管他东南西北。
他先上的车,祁老太跟着车的方向送他。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泪花。她看到了他在朝车的后座移动,一张模糊的脸印在玻璃上。她看到了一双手在大幅度地挥动。
大雪无痕,一首无字歌在祁老太心间哼起。落雪无声,唯有晶莹剔透,寄语旷世情义。
祁老太解下脖子上的红围巾,拿在手上使劲挥动……皑皑白雪之中,红围巾的颜色那么鲜艳,那么亮眼。
大雪终究是很快掩入了公交车,留下两道车辙,让祁老太在马路上凌乱。天地间很快恢复到茫茫一色,恢复到和周边一样的和谐之中。
正月初二的大雪,改变着人们昨天的记忆,绘制出一幅一幅崭新的图画,充满着新奇。
有些人等不来大雪停止,迫不及待地走出门,以自己的心愿,自己的方式,来重新认识着眼前的时刻更新。
大雪中,祁老太已经坐成了一个雪人。
有几个小朋友被这个雪人吸引,相约一起,慢慢朝她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