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是庞家老太失误点燃的,在一个半夜三更。庞家老太住在堂屋后面的拖院子里,床隔壁是鸡笼,关着二十多只下蛋鸡。
晚上,庞家老太烧火,失手将盐坛子打翻在灶台上,冲了一些到锅里,捡不回来了。一碗辣胡椒煎鸡蛋,咸得不能落口。庞家老太和一首歌谣里唱的一样,“半夜起来摸茶喝,门拴子撞了后脑壳,哎哟哎哟痛不过……”结果,庞家老太撞倒在地上,手里的煤油灯摔到芦壁墙跟前。灯芯是一根新的,才换的,有点长。整个灯芯燃烧起来,灯火变成尺把高的火苗。进而点燃了糊贴在墙上的报纸,火舌朝上面卷去。
最要命的是,拖院子的阁线都偏矮。阁线上面都会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就有两捆扎秧把用的稻草和搓牛绳用的白麻。
庞家老太一时爬不起来,看到火情,着起急来,反而喊不出声音来了,只能“啊啊啊”的白白张嘴。倒是鸡笼里的鸡,感受到异常的光亮和热气,扑扑啦啦地炸开了圈,闹腾醒了庞家老太的儿子。
儿子迅速从床上揪起脑壳,“怎么回事?有人偷鸡子吧?姆妈睡得这么着吗?”
儿媳也欠起身,“好像不是的,我闻到了糊味,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吧?”
说话间,拖院子的火已经蹿上了房顶,整个房屋堆满了红色光亮。
儿子大喊:“糟了,失火了……快起来敲脸盆,喊人抢火!”
儿子来不及穿衣,打起赤膊,迎着头顶的火光,跑来抓起庞家老太的衣服和胳膊,直往大门口拖。“姆妈,快走。”
儿媳披头散发,站在屋门口,一边用火剪“哗啦哗啦”地敲洋锡脸盆,一边失神地嘶喊:“抢火呀……抢火呀……”
旁边邻居听见,跑出来看了一眼火势,也急忙折身进屋,找出铜锣,跟着一起乱敲:“抢火呀……抢火呀……”
整个村子瞬间被闹腾开了,人们纷纷穿衣出门,查看起火的方向。
这个时候,刘耕田已经醒了。正在和老婆哼哧哼哧地做着“相互博弈”的事儿。
刘耕田停止动作,“像有人在喊抢火哟?”
老婆说:“好像是的。”
刘耕田说:“我们着点急儿,赶快去抢火。”
刘耕田来不及征得老婆同意,边说边加快动作。霎时间,刘耕田轻吼一声,浑身卸了劲。
他老婆皱了一下眉头,“像一条牛!”
刘耕田迅速套上裤衩,下床趿拉上拖鞋。“别管牛啊马了,我先去了。你也快点儿,记得带上盆子桶子。”
老婆说:“好,你去吧,我马上就来。哎,记得小心点儿啊?”
“知道。”刘耕田一边着急忙慌地跑出门,一边回话,声音落在后面远远的。
刘耕田知道,抢火,时间最重要,越早越好。越早,着火面积小,着点急儿抢救,说不定几桶水就能浇灭了。
刘耕田吼吼地跑来一看,庞家房屋已经过火一半了。先来的人们,正排着长队,从屋后的鱼池里取水,一桶一桶传递过来,交给前面的几个人泼向火堆。
刘耕田迅速加入到传水队伍之中。他一只手传水,一只手回传空桶空盆,有条不紊。传水,需要有臂力,大桶小盆要接得过来。有力量小一点的人,会利用转动身体来减轻体力。
后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迅速分成两队,像自行车链条一样周而往复的转动传递桶子盆子,抢火的效率才开始大大提升。
无奈,庞家的房屋结构木头材料偏多,火势过猛。又起着不小的南风,火头越烧越高。
刘耕田意识到,这种救法无济于事。不仅庞家完了,连隔壁邻居的房屋,也面临着被大火吞噬的危险。
村庄的房屋都紧紧相挨,仅仅只留着米把宽的巷道。如果任其烧下去,不可避免地会“火烧连营”。刘耕田建议开辟第二抢火现场,阻止大火向旁边蔓延。
建议很好,但风险很大,必须得有人上房揭瓦,不停地向房梁上洒水,见火就灭。
见有人顾虑重重,刘耕田着了点急儿,大喊了一声,“犹豫个锤子的,大家跟我上去,我第一个上。”
刘耕田将长木梯搭在檐瓦上,噔噔噔地爬了上去。
见有人领头,几个男人便不再犹豫,拿出勇敢劲儿,纷纷跟着刘耕田上了房顶。下面的人则迅速组成了一个队列,往房顶上翻运水桶。
刘耕田爬到了最上面的脊顶。这是离火头最近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房梁受损或是突然增加重量,承受不住而瘫塌,他就是摔得最狠的一个人。
刘耕田不是没有想到这些,而是没有时间想这些。稍有耽搁,火头就会扑过来。
刘耕田脚不停手不住地揭掉了山墙上的几路小瓦,露出木檀和瓦条。庞家那边不停地有火舌伸过来,有火星子飞过来,落到这边。他们见到有火就洒上一桶水,始终严阵以待。
火头离刘耕田他们越逼越近,有人受不住,撤到了远一点的瓦面上。
刘耕田一直没有撤,身上烤得有些发痛也没有后退半步。
庞家房屋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到处冒着带有水气的白烟。邻居这边,刘耕田他们死死地坚守着那道“隔离带”,成功地阻止了火势蔓延。
抢火的人一个一个从房顶上下来了。邻居很有眼力劲,拿着一包烟,守在木梯旁边,下来一个发一根烟,说一声“谢谢谢谢”。
火抢完了,没有人受伤,没有扩大成“二次灾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符合人们的认知结果。
大家要回家继续睡觉了,有几个男人盯着刘耕田笑起来。
刘耕田问:“怎么了?”
有人说:“你个锤子的,你是刚刚从老婆身上爬下来的吧,你看你穿的裤衩?”
刘耕田低头一看,原来,慌忙之中,他错穿成了老婆的花裤衩,外带还是个反面的。连脚上的拖鞋也一样一只,错得就是这么巧合。
刘耕田尬笑,“着了点急儿。”
事后,刘耕田的胳膊上有几处轻微烫伤。他到村里找医生,开了点“红碘水”。抹到伤处,花花点点,也有点像花裤衩的颜色。他也不害羞,就这么挂着,在村里晃荡了好长时间才好清白,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那一场抢火的印象。
从此,村里多了一句新的歇后语:刘耕田抢火一一着了点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