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胡得福就醒了。他望着屋顶亮瓦上透进来的弱光,心里又埋怨起了自己。他老在老婆面前说,过两天一定要抽时间将亮瓦洗一遍的,结果事情多,一转身就给忘记了。
胡得福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已经结婚,住在前面大屋里的两边房屋。小儿子虽然还在读初中,但眨眼间就会长大。按照惯例,他要开始做准备了。
儿子们大了,胡得福和老婆没正地方住,只能住厨房屋,小儿子也跟着他们住隔壁小屋。厨房屋檐低窗户小,与大屋相比,保温性能稍微差一些,光亮稍微暗一些。不过这种情况,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得到改善的。因为他在村里,为儿子们又推了一个台基。正准备采用抓阄方式,分给其中一个儿子。让小儿子有一个房间,将来好结婚。
大儿子两口子在镇上服装厂上班,二儿子两口子在渔场喂鱼。除了两个孙子他们带着,都没有在家里长住。
昨天小儿子放星期日回来了,胡德福便打电话招回了大儿子和二儿子。
大儿子说:“我们有点忙,抓阄的事,能不能往后推一推?”
胡得福说:“你能往后面推,你小兄弟看着看着长得跟你一样高了,应该要操心了。你这做哥哥的,要多为小兄弟想一想了。”
大儿子说:“好吧,我们回来。”
胡得福又跟二儿子打电话。
二儿子说:“这两天气温有点高,我怕鱼池泛塘,能不能等夏天过去了再说?”
胡得福说:“我就是想抓紧时间分下来,后面好安排我的事,不然一耽误又是一年。”
二儿子说:“好吧,我们明天早晨赶回来。”
屋外的光亮,已经从亮瓦处落下来不少,能够模模糊糊看得见屋子里的柜子椅子坛子罐子了。胡得福叫醒老婆,“你要到菜园子里去了。”
老婆翻过身,睡眼惺忪,“亮了吗?”
“亮了。今儿孩子们都回来了,你多弄几道新鲜菜给孩子们吃。”
“我晓得,不消你交代嘚。”老婆迷迷糊糊下床,趿上鞋,也不开灯,摸着暗光出门进厨房烧水漱口洗脸去了。
胡得福也跟着下了床。平时,他会趁老婆做饭的工夫,抓紧时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今天,他有了新任务,他要在儿子们集中之前,完成抓阄的准备工作。
抓阄,对于胡得福来说并不陌生,他这一辈子抓了很多次阄。当年,生产队里分田,纸阄太多,只能用篾筛装。人们抓过一次,队长就像筛米糠一样重新筛一次。每个人都像抓的“哈哈大笑”一样,笑得嘴涎皮包不拢牙齿。
如果抓阄规模不大,为了公平,为了防止作弊,一般是使用隐藏的装具。比如一个小口袋,一个陶罐子。胡得福今天就决定使用一个瓷茶壶。
这个瓷茶壶不大,可以装三四斤茶水,壶口刚好可以伸进一只手。
胡得福这一辈也是三兄弟,也是需要一个兄弟下台另起台基。他们的父亲就是用这个瓷茶壶来决定兄弟去留的。
现在轮到胡得福要为三个儿子操心了,他找村长要台基。村长很爽快地划定了几块区域:一片鸡啄地,一片藕坑,一片乱树岗。村长说:“这些地块,任你选择。”
人说农村的宅基地充足,很大一部分都是此等荒地,都需要下大力气修整。鸡啄地要起沟滤水,藕坑要填高轧实,乱树岗要掘蔸铲平。一个台基要弄得台高面阔、四四方方,不是太容易。
胡得福看中了一片藕坑,但面积有点大,有点欺主。他一个人要不了这么大一个台基,一个黄牯鱼吃不下就有些刺心的。他想起了两个兄弟,他劝说兄弟,“你们也都是几个儿子,我们一起推几个台基吧?”
台基越早弄好越沉降得到位,可以一放许多年,起屋才不会拆眼裂缝。他两个兄弟也正有这种想法。于是三兄弟合伙,共同出资,前面推堤埂子,后面挖渔池,推出了三个标准的台基。至于谁占哪个台基,他们又请出老父亲主持抓阄仪式。各凭手气,各得其所,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各自心平气和。
胡得福找来干净毛巾,将瓷茶壶里里外外又擦拭了一遍。事关手气运气,手心手背都是肉。瓷茶壶里面不能有水渍,不能有灰尘。
老婆从菜园子里回来了,一阵菜刀砧板子的声音响过之后,厨房里开始有热锅焌水的声音和饭菜的香味一起蹿过来,诱引得胡得福嗅了两下鼻子。
屋外,鸡子出笼了,开始满场子扑楞翅膀,相互追逐。猪圈里的猪饿了,开始“唱洋歌”,呼唤他们尽快上食。
大屋里,大儿子大儿媳已经醒了,正在大声呵斥有些调皮捣蛋的大孙子。天光大亮的,二儿子两口子可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胡德福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学生练习本,摸出一支圆珠笔。这是他平日里记录各项生活开支的记账本,后面还有几张空白页没有写完。
胡得福仔细裁下三张空白页,两张写上“无”字,一张写上“有”字。他将三张纸搓揉成了三个团坨,扔进了瓷茶壶里,盖上了一个海花大瓷碗。
恰好老婆在厨房里大声喊道:“饭烧熟了,快喊孩子们来吃饭。”
“听到了。”胡得福抱着瓷茶壶进了厨房。
今天的早饭比较丰富,茄子豆豇子胡椒……都是刚才从菜园子里摘来的,再新鲜不过了。鸡蛋是直接从鸡窝里拿来的,洗一洗,敲碎下锅,一碗香葱蛋花羹冲得香喷喷的。
儿子媳妇孙子一大桌,有点围不下来。胡得福和老婆只能搬来两个小塑料凳子,摆在旁边搭角,够的够的伸长胳膊搛菜。
吃饭不言,睡觉不语。胡得福准备让儿子们吃完早饭之后,马上就在饭桌上抓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