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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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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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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箱钱

到现在这个时间,压箱钱只是听说,并没有谁真正地将钱放进箱子里去收藏。不用说有微信支付宝和银行卡,连银行里存的钱进进出岀,比从箱子里往外拿还要方便。而刨花就还有压箱钱,还每年按照比例往里增加一点。从她出嫁到城里来,从她开始当家,从她开始在巷子里做鞋帽丝袜和针头线脑的小生意,就一直没间断过。压箱钱大约有了个几万元,不管生活中出现多少困难,宁可积极地想其他办法解决,也没有动过这些压箱钱。

她如此固执,如此雷打不动,其实是有一个心结没有解开,与她小时候的一段经历有很大关系。

刨花出生时,正遇上灾害年,不少地方闹大饥荒。不要说母亲营养不良,没有奶水喂养她,连清汤寡水的米糊糊都没有。父母辛劳了一辈子,没有攒下半分钱。刨花饿瘦得成了一只小猫咪,眼看性命不保,是远方的姑妈偷偷拿来了半袋高粱花子才算躲过此劫。

此后,父母便开始攒钱,拚命地从牙缝里挑剔出来攒钱。如果攒到了九十九元,那么就要想方设法再去弄来一块钱,凑够一百元,放进箱子里收藏着,这才有了压箱钱的概念。

刨花出嫁时,母亲放了两百元钱在她陪嫁的箱子里。母亲说:“这些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动。”

刨花想起差一点饿死的事情,含泪点点头,“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几十年过来,刨花在父母的教导下,继续发扬,厉行节约,时刻惦记攒钱,时刻惦记放压箱钱。且有过之而不及的趋势,有时候甚至因此而遭受损伤。

刨花买菜,喜欢买商场打特价的,喜欢买价格低的。有时候会买到霉坏的菜,吃后会闹肚子,不得不花钱买药吃或上医院,光做些得不偿失的事情。

老公劝过刨花,“现在不是过去了,没有必要把自己过得紧紧巴巴、尴尴尬尬的。”

刨花老公在一个钢铁厂当工人,每月有固定工资。从最初的每月两百多块到现在的每月八千多块,加上刨花摆摊赚得比老公还要多。他们家里可以说得上,比上不如比下有余了,但刨花就是放不开手脚花费,以至于生活中处处都遭受着掣肘。

比如,他们本可以把乡下的老屋卖了,再加一点钱,在城里购一套房子。装上空调,那可就是冬暖夏凉的好日子了。但刨花还是不相信现在的好日子,还是担心好日子会过转回去,会遭受二茬罪,所以不情愿卖,并举例说明。说像前不久遭受新冠病毒袭击那样,刨花因为有了压箱钱,少了许多恐慌,虽说后来没有动压箱钱。再说,老屋留着,等将来老了以后回乡下养老去。

隔壁的邻居有两个儿子,想买下刨花的老屋,好分枝离桠。邻居说:“这还是哪里哪,你退休还有几十年?房子没人住,过不了几年就会坏的。”

邻居说的是实情,房子没人住,没有过堂之风穿行通气,砖瓦房子会虫蛀风化,是没法子维持太长时间。而刨花始终没转过弯来,就是舍不得卖,像压箱钱一样存放在乡村里,心里觉得踏实。

刨花在摊子后面租了间小屋,一来放货物二来住人。冬天冷,夏天热。

冬天的冷,是彻骨的寒冷。刨花坐在摊子后面。巷子里的风,被巷子仄逼着,像老式吹火筒里的风,照准刨花吹,像箭一样地射。刨花有一件皮衣,又漂亮又暖和。穿上皮衣完全可以抵御寒风,还可以抬高她的形象。但那是一件高档衣服,是过年穿的,是走亲访友穿的,是回老家穿的。平时,刨花舍不得穿,收在箱子里,和压箱钱放在一起。

夏天的热,是丧心病狂的热。屋子里的闷热,电扇转得呼呼有声,也无济于事,没办法赶走。两口子时常热得睡不成觉,跑到楼顶上搭凉铺。

刨花对老公说:“这不就解决了吗?”

老公只能苦笑,无可奈何。认为刨花无可救药,但日子还得一起过,就是质量过得差一点。下雨的时候,他们蹲在屋里像蹲在蒸笼格子里,大汗淋漓。就是两口子想在一起过一次夫妻生活也没办法,冬天也是,寒冷得起不来情趣。按他们的经济情况,买个二室二厅没有问题。但由于刨花阻拦,买房的事远远没有提上日程来,更不谈远景和愿望了。

不过后来刨花还是改变了,是顺着潮流被裹挟而改变的。真正开始对刨花的观念有所触动的,还是那件皮衣。

今年六月初六龙晒衣那一天,太阳刚刚的,落在哪里都像一片火在燃烧。刨花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将袄子被子褥子毯子,秋衣秋裤毛线衣,一片火啰嗨,全搬到屋顶上暴晒。如果不是怕风把钱刮走,刨花还想把压箱钱拿出来晒一晒呢。

听老人们说,这天晒过的衣服,不长虫子,不生霉菌,抱在鼻子底下闻,有一种太阳的香味。

傍晚,太阳落下山去,晒不到了,马上要下露气了。趁着衣服的焦香未散,刨花又急急忙忙爬上屋顶来收回衣服。

这时候,刨花发现那件黑色的皮衣似乎出现了一些异常。她用手抹了抹,有些部位鼓起了泡皮,再去按第二遍时,竟然像气泡一样起了重壳(两层),破裂了--衣服放的时间过长,闷坏了。

“糟糕!”刨花心痛得不得了,痛得钻心。真的像用木匠师傅的铁刨子,在她心间刨了几个来回。刨花卷儿就是她落地的心痛,满地都是。

晚上老公回来,刨花的心间仍然在隐隐作痛,刨花仍然在不停地倒吸凉气。

老公也心痛不已,当初买的时候,要了他一个多月的工资。“要是穿坏的,也就不会这么心痛了。”

如果是男装,还可以将就一阵子。一般男人可以不讲究形象,可以凑合着穿一些破烂的衣服,像我们在街上看到的一样。一些皮夹克烂成大眼小窟,像筛子眼,还有人穿,因为它热乎。而女装就不行了,穿个破败的皮衣服出门,像女人的脸上破了相,形象会大打折扣。女人除了自身生活外,还负有装点美丽人生的责任。

刨花只得又重新买了一件好衣服,这回不是皮衣,是皮草衣。她咬着牙拿了大几千块钱出来,同样是花了老公一个多月的工资。刨花是不会动压箱钱的,因为他们手里有钱,绰绰有余,没必要动。

这一次,刨花放精明了,改变了思想和处世风格。那件皮草衣该穿则穿,天道冷了就穿,不仅仅只限于出门才穿了。不穿也是坏,不穿白不穿。

前不久,刨花接到了邻居的电话,说是她的老屋有瘫塌的迹象,要她赶紧回来处理一下。刨花以为还是邻居想买她的老屋,没有当回事。

之后,村支书也打来了电话,说是村里在做新农村改造,刨花的老屋有碍观瞻,需要清理拆除。

刨花抽空回了一趟老家,看到村里的变化确实挺大。道路修宽敞明亮了,还画上了车道线,像几车道的国道。房子一幢一幢修漂亮了,像雕梁画栋的古街。而在村里走动的人,和刨花打招呼的人,特别是女人,穿的衣服戴的金银首饰并不比刨花差。相反,刨花的老屋立在那里,确实有点不相匹配,确实有点寒酸丑陋,确实有点打刨花的脸面——这种变化来得太快了,太猛烈了,波涛汹涌——像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推搡着浪花,朝沙滩上飞卷。

刨花问过邻居,还想不想要她的老屋。邻居说,现在不要了,小儿子出去当兵,已经在外面安家落户,不会回来了。

一句话,刨花把它像当作压箱钱一样攒在心底的老屋,在她的面前完全失去了价值,完全没起到作用。如果,刨花他们想回老家养老,就必须重新起屋,至少还要等十多年以后,好像也没有这种必要。

刨花决定,就让村支书组织人来将老屋拆了吧。旧砖旧瓦,可以送给左邻右舍修猪屋和车库,可以送给村里人修桥补路。

由此,刨花觉得那些所谓的压箱钱,好像也没有必要了。晚上,刨花将压箱钱拿出来,交给老公,“我们还是去买一套房子吧。”

奇怪得很,自从没有了压箱钱,刨花不用再惦记,不用再担心。心里反倒轻松了一大截,像搬走一块大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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