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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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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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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惊心

  一、西瓜滞销

余福庆心气儿不高,只想像去年卖西瓜一样,能挣得三两个钱儿就心满意足了。今年在去年的基础上,他扩种了两亩田,指望能多挣一点。

隔壁的高以聪担心地问余福庆,“我们会不会是人心不足,惩后把梢哦?”

后把梢是田藕的后节,比前几节要粗要长,斤两要重。但往往没有前几节的价值高,菜场上卖剩下的都是后把梢。耐得烦的人会将其剁烂,制作成鲊藕,也是个新鲜味。

余福庆说:“我也是担心行情有变化,准备用加量来抵消的。两斤总比去年一斤卖的钱多吧?也比种棉花种水稻要强些。”

高以聪说:“也是的,是这么个道理。管它的,我也跟你一样扩种两亩。你卖得,我就卖得。”

看到他们扩种,村里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都扩种了一些面积,以至村里整垸整块的都种成了西瓜,气势很庞大。

一个点代表一个面,别的村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今年的西瓜市场,形成了卖方的饱和状态,去年特别活跃的西瓜贩子,连根毛都没看见。特别是他们把一个熟悉的他们喊作“邹哥”的西瓜贩子,念了无计遍数,就是没有念来。

卖煤炭的望天道冷,望下雪;卖冰棒雪糕冷饮的,望天道热。老天爷给了瓜农很大面子,到处都热成流天大火,人一动就汗流浃背。余福庆卖不了瓜,就只能和人们坐在树荫底下,忍着心急撮白聊天。

田里的西瓜,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但一天天地焦虑越积越多。像孩子小的时候望他快点长大,大了,用钱的地方变多,又还都没准备充分,一样的心情。

余福庆说:“这不是个症候呢,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呢?”

高以聪说:“那你能怎样?”

“贩子拖出去也是卖了的啦?他们是人,我们还不是人?我们还不可以拖出去,自己卖?”

“人跟人不同,人家是贩子,熟门熟套。我们是谁,抠泥巴的木笊子,只能在田里笊。我们出去,两眼一摸黑,你能卖得出来钱?”

“只要我们心不大,自己的瓜,比贩子有优势。我们卖便宜一点,只当上给贩子了,不行吗?”

“我是不敢出门的,要不,你在前面试一试,我帮你下瓜。能卖出去的话,我再出去。”

季节催人,余福庆决定不再等待,立即请了一辆仓栏式中型货车,和老婆一起,冒着酷暑,下起西瓜来。

高以聪说到做到,动员老婆,主动来跟余福庆帮忙。四个人忙活了大半天,货车越装越高。

开货车的毛司机说:“老余啊,我的车上不得了,你看轮胎都瘪进去五个花(纹)了。”

余福庆说:“没事,我也开过车,八个花都能跑。”

毛司机说:“再装多了,上不去高速的。”

余福庆说:“我们不超过4米高,好不好?”

高速上货车限高4米,毛司机无话可说了。

余福庆在车厢后面搭了块跳板,和高以聪一起将西瓜朝前面越堆越高,有点“借的牯牛力气大”的架势。

挨近傍晚,车全部装好了,田里没有西瓜了。原先的愁绪挪动了一步,转移到了货车上。树挪死,人挪活,只要在动,希望就在前面。

余福庆跳进河里,洗了一个流水澡,一身疲惫随着“一身泥条”滚落到水里,随流而去,瞬间感觉神清气爽。鲜活农产品,经不住压,耐不得久,必须连夜出发。毛司机已在树荫底下睡足了瞌睡,夜行不用担心疲劳驾驶。

余福庆和毛司机吃过晚饭,余福庆的老婆拿出一个腰包,里面装得鼓鼓的。

余福庆说:“装那么多钱干什么?”

老婆说:“穷家富路嘛,路上吃个饭,加个油什么的,找个零,不要钱?”

余福庆一指货车,说:“我们不是带着钱吗?”余福庆掏出腰包里的钱,还给老婆,“再说现在都是微信支付,不需要带这么多。”

毛司机说:“我已经做好准备,来的时候,油箱加满了。”

“是的啦。”余福庆的腰包里,只剩下几个毛块子,只够买几瓶水喝,基本上可以算空包。好在离他们要去的城市不远,天亮就可以到,要不了多大的开销。他把腰包系上腰间,和毛司机一起登上驾驶室,出发了。

余福庆出门,带着美好愿望。一车瓜钱,能把腰包塞满,就称心如意了。

  二、送瓜放行

毛司机经常在路上跑,懂得一些气眼,知道一些门道,可以算“半个江湖人士”。像货物装完以后,带颗粒的带羽状的就得盖篷布,以防“飞沙走石”;带青叶的带瓜果的就得捆扎尼龙网,它是要走“绿色通道”的,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展示给收费人员看。

毛司机交待余福庆,“一路上有蛮多古灵精怪,你不懂的话,就莫要岔岔的说抢抢的说呢?一切由我来对付。”

余福庆也仿佛“半个江湖”,“我知道,我会管好一张嘴,多的半句话都不说。”

毛司机说:“不说话也不行,要看四(事)儿打四儿;看我的眼神行事,千万别像个木头菩萨呢?”

“不会不会。”

未上高速之前,货车走得比较慢。不是国道不宽敞,不是路上车多,毛司机是在捱时间。捱到天黑,捱到路灯点亮,捱到收费站灯火通明。

余福庆问:“像蜗牛爬,你是故意慢的吧?”

毛司机说:“是啊。”

“为什么?不要说,是一车西瓜,怕走快吧?”

“不是。是有些事情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哪些事情?”

“我叫你不作声的,刚才答应的就忘记了?”

“哦……对。”余福庆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看来,摞惯的腿,说惯了的嘴,不是想走就走,不是想说就说。想闭嘴,还真是比较困难。”

“困难也要闭嘴。”

说话间,天擦黑了,时间到了。

“可以走了。”货车本身是在慢慢走,毛司机口里的“可以走了”,是说可以加油门,放开走了。货车吼了两声,仿佛吐了两口闷气,终于甩开膀子往前走了。

收费站灯光通透,色彩丰富,勾勒出恢宏气势。顶棚钢樑上有一排红绿灯,十分惹眼。有的是圆粑粑的绿,有的是“两道叉”的红,像一只只眼睛紧盯着你。

几条车道忙忙碌碌,放行杆不停地抬起放下。只有最右边的超宽车道,车辆不多。但车长车高,有点遮挡视线,司机们只能盯着前面的车屁股走。发动机发一阵吼,歇一阵脚。

这里的汽油味比较浓,熏得余福庆忍不住捏了两把鼻子。虽说司机们闻习惯了,但闻多了还是会不舒服。司机们都希望快一点过收费站,快一点上高速,在高速上打开车窗,迎着风吹,可就惬意开心多了。

轮到余福庆他们了,车前的放行杆以“不认六亲”的模样,冷冷地回落。

按道理说,车上的西瓜一目了然,应该很快放行。

收费员问:“车上装的什么?”

毛司机回话:“西瓜。”

“整车都是西瓜吗?”

“都是西瓜。”

“车厢里也是吗?”

“也是。”

余福庆在驾驶室里听到毛司机与收费员的对话,感觉啰啰嗦嗦,有些好笑,像在听一段绕口的相声。

但没等余福庆乐起来,马上重点就来了。收费员说:“你的车好像有点超高?”

毛司机见情,急忙吩咐余福庆,“快去,从车上抱两个西瓜下来。”

余福庆此时才明白“发生故事”了,惹人乐的是自己。他连忙从车旁边轮胎处爬上车厢,递了两个西瓜下来。

毛司机说:“一定要选两个圆的呢?”

“知道。”余福庆说。圆西瓜看着舒服。

“一定要选两个刚刚成熟的呢?”

“晓得。”西瓜过分成熟,会沙化倒瓤,口味会变差。

“一定要选不大不小的呢?”

“哦……好。”有时,西瓜吃不完,收费员会选择合适的带回家。重了拎不动,小了不值当。

这样做,有点难为毛司机,又要将这些细节记住,又要“恰到好处”地实施。

毛司机将两个西瓜放进收费室地下,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收费员连脸都没车转一下,视毛司机为空气;放行杆无声无息地抬了起来,闸道通直……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余福庆嘀咕,“少了两个西瓜就不超高了,就可以走了?”

毛司机说:“错,没得这么容易。这只是打开了一个笼子,让你往里头钻。关键还是在那一头,下收费站的时候。”

余福庆问:“又要丢两个西瓜?”

“两个西瓜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那又是什么问题?怎么这么多问题?我以前也开过车,像没得这么多问题嘛?”

“你那是以前,以前有高速吗?”

“哦……还真没有高速公路。”余福庆心里开始忐忑了,他认为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是的啦,高速能跟国道一样吗?”毛司机说:“不过也说不准,看人来,说不定收费员瞄一眼就过去了呢?”

“但愿如此吧。”

余福庆获得一点小小安慰,这点安慰逐渐扩展,变成了大大的希望。这么一折腾,本可以在车上睡觉的余福庆,睡意全无。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个汽车大灯发着光亮,紧紧地盯着前面的路。

  三、路上罚款

一路无话,只有车子呜呜呜的声音和旁边小车超车刷刷刷的声音。一路三角形路标反光和电子眼闸门上的射灯发亮,特别刺眼。

余福庆感觉眼睛不太适应,有点胀人,便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高速路面看像宽阔平坦,却有不少的缓坡暗坎,将车子弹得上下颠簸。像坐在儿时的摇窝里,也像坐在树林里的吊床上。

前面的天空渐渐发白,车灯前的雾气渐渐消散,车子离目标城市越来越近。

余福庆的心刚刚落下,毛司机突然喊了一声,“糟糕!”

余福庆的心又猛然蹿跳到嗓子眼,“怎么了?”

毛司机说:“前面的轮胎好像漏气了,方向盘越来越重,老往左边跑偏。”

“赶紧下去看一看,免得把轮胎碾坏了。”

毛司机将车停靠在应急车道上,跳下车,用脚踢了两下轮胎,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好轮胎应该带点脆音,余福庆光听声音就知道,轮胎瘪了,瘪得钢穀落了地。余福庆也赶紧跳下车,“怎么办?你车上带了气泵没有?”

“没有。这种样子打气也没有用,车上太装多了嘛,叫你少装一点你不听嘛?”

“现在说这话不起作用了,带了备胎没有?”

“这肯定带了。”

“那就赶紧换吧。”

“高速路上不准修车。”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看得见?”

“看得见喽,你没看前面有标牌说的全程监控?”

“不一定。”余福庆看早晨有薄雾,路上的车辆也不多,抱有侥幸心理,“赶紧换胎吧,我觉得没问题。”

“好吧。”毛司机也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这样,我来开应急灯,你将警示标志放到后面去。知道放多远吗,一百五十米。”

“可以。”余福庆拿起红色三角架,朝车后面大跨岁跑了一百五十多步,立好了三角架,又一阵旋风地刮了回来,帮毛司机换胎。

换胎的工序不复杂,但人工换胎,缺乏气动风炮枪锤,用套筒扳手,几个大螺丝都难得扭下来。即使是两个大男人共同操作,效果也不佳。

螺丝还没下两颗,一辆警车闪着红绿灯,从薄雾里穿出来,停到了他们车子的前面。随着呯呯两声车门响,从车上下来了两名着装规整的警察。

警察一看现场就知道了是什么情况,立即制止毛司机和余福庆,“高速公路上,怎么能修车呢?多危险啊,快停下停下!”

毛司机和余福庆只好停止操作,走到路边。

“把驾驶证行车证拿出来看一下。”

毛司机爬上车,从顶棚上面的一个小收纳盒里找出两个本本。

警察二话不说,刷刷刷开起罚单。

毛司机不解地问:“我这是车子坏了,停在应急车道上,开了应急灯,放了警示牌,也开罚单?”

“停在应急车道上没有错,但你们其他违章的地方多了。”警察说:“一是不应该在路上修车;二是相关人员应该报警之后,站在护栏外面;三是你们放的警示牌距离不够。”

毛司机问余福庆,“没放一百五十米?”

余福庆说:“我是放的一百五十步。”

毛司机无话可说了,只能平静地接受罚款与扣分的事实。

临走,警察问:“你们叫了救援车吗?”

“没有。”

“要不要我们帮你叫一辆车?”

毛司机担心地问:“救援车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不会。”警察的口气很坚定,“这是一个正规的救援公司,收费有文件规定和明确的公示。”

“那就好那就好。”

警察走了,救援车来了。救援车托起货车的前轮,朝前面拖去。因为车厢里有西瓜,还是比较有耐心,走得很慢。

救援公司没有乱喊价,车上的西瓜也没有损坏,但余福庆的损失却仍然有点大。

救援车走超宽道,按规矩交了路费,却还是不能走,因为货车也要交路费。

余福庆急了,“我们这不是鲜活农产品,免费吗?”

收费人员说:“那你走绿色通道呀。”

“不是车子坏了吗?”

“那我不管。”收费人员面无表情。

余福庆急得团团转,“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毛司机跟救援车的人请求支援,“师傅们跟她们熟悉一些,能不能帮我们说点好话,让我们过去?”

救援车的人说:“我们也不熟悉,也说不够话,没办法,抱歉啊。”

看来,条条路都被堵死,加上后面的车辆等待时间过长,纷纷按响喇叭催促。

毛司机无奈,“好吧,交吧交吧。”

余福庆说:“我的腰包是空的,是指望西瓜变钱的。没想到,西瓜还没变出钱来,倒先要交钱了。”

“微信呢?”

“我没有微信放钱的习惯。”

“好吧,我来跟你扫微信,你只要记好账,回家算上就行了。”

余福庆有些后悔没有听老婆的话,“穷家富路”。明明计划得好好的,想得明明白白的,却总是意外频出,让人始料不及。

  四、西瓜抵费

他们的思想太单纯了,他们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以为只要下了高速,随便找个僻静角落,就可以把车放下来,付个拖车费就行了。因为他们自已能换胎,随便他们换到什么时候,不必要出那个冤枉钱给维修部。

毛司机看到一处好位子,急忙喊到,“停停停……”

救援的人一脚踩死刹车,所有人往前一栽,“怎么了?”

毛司机说:“就放在这儿吧,往路边靠一靠。”

救援的人问:“放在这儿干什么?”

毛司机说:“换胎呀。”

“你自己换?”

“是呀。”

救援的人一笑,“那不行不行?”

“为什么?”

“警察通知的救援,必须拖到指定的维修点。还要开收据,以备查询。”

毛司机委屈地说:“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不是任人宰割吗?”

救援的人说:“放心,维修部的人不敢乱来。外面修理什么价他就是什么价,随行就市。如果乱来,就会被交警大队取消资格的。你总不是要修的吧,出钱买优质服务,划得来。”

这么一说,毛司机被说服了。不说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说心里舒服一点。

付救援费时,毛司机问:“多少钱?”

“八百六十块钱。”

“要这么多?”余福庆惊讶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在人生地不熟的位置,到哪里去弄八百六十块钱呢?他本可以叫老婆通过微信转钱过来,但老婆不会玩微信,还要请人帮忙操作,还需要时间等待。

“一分钱不多,我们有发改委的文件。”救援的人说着,递过来一份有红头字的文件,翻到某页某页,指给他们看,“你看这,你看这。”

文件上的字,密密麻麻,在余福庆面前全是黑点,分辨不清。

毛司机说:“不用看了,是那么多。”

余福庆说:“我哪里有钱呢?就是等老婆转过来,把钱存进银行卡,再绑定微信,也要几个小时。”

毛司机说:“我的手里也不够。”

“怎么办?”

看他们的窘迫状况,救援的人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知怎么办,只能干等。

这时,救援的人接到了公司经理的电话,问情况怎么样了,怎么会出来这么长时间?

救援的人说,我们早到了,但被救援的人说没钱付救援费。

经理说,你们怎么不早汇报呢?他们拖的不是西瓜吗?我们公司不是正打算发放一批降温物资吗?

经理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他们按市场价格,买了足够钱数的西瓜,心满意足地开着拖车离去。

余福庆车上的西瓜,缺了一个大角落。余福庆站在车屁股后面,怔怔地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心里像吃进了一个秤砣,硌得发慌。

维修部的人也“见风使舵”,主动提出用西瓜支付维修费用。车上的西瓜又垮了一个角落,整个车厢后部,空出一截。

余福庆又喜又忧,喜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所有意外都顺利解决。忧的是西瓜去了一大截,腰包里的钱一分钱也没增加。

虽然一路不顺畅,步步惊心,但总算来到了这座城市。但愿从此开始,一切随心遂意。

  五、遇到熟人

磕磕绊绊,踉踉跄跄,余福庆终于来到了水果批发大市场。受俗语“货到街头死”的影响,余福庆一直小心翼翼,有点像受惊的兔子;蹲在窝里,竖着耳朵,听着四方的动静,随时准备撒腿就跑。这里的“死”字,并非全部是“死翘翘”的意思,只是包含。更多的是勇气的表现,是豁出去的代名词,是闯生路的行为……因而也是坚定不移的正刚形象。

毛司机对余福庆说:“我们进去了就不能出来的呢。”

余福庆说:“我们不进去,还能到哪里去呢?我们出来就是奔着它来的嘛。”

大市场门口很宽,没有闸道旁立,却有两道黄黑相间的减速带,赫然横卧在中间。两边都有穿着黑衣服,戴着黑帽子的保安站立。两个眼睛睁得像麻将里的二筒一样圆一样大,紧盯着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每一辆车进出,第一眼是看车牌,不熟悉的就随手在本子记一下。本子放在一张学生课桌上,上面同时还放着两块用来收钱的支付码牌子。上面的二维码,放大得有些夸张,要用手机扫码的人非得后退两步,才能顺利听到“叮”的一声响。

大市场确实大,并非浪得虚名。余福庆见过大型停车场,这里的大市场比他见过的所有停车场还要大。进进出出全是货车,大型中型小型,畅通无阻,和夸张版的人一样熙熙攘攘。真正的人在车辆中间穿棱,显得格外渺小,不时被隐藏,像小鸟飞入一片茂密的森林。

大市场由几排塑钢结构的巨大散架厅夹出一条条比高速公路还要宽的街道。有些货车在大散架厅里进出,速度相对较快,表达的是一种销完了货或者既将进入销售程序的快意。有些货车排在道路上,像驼鸟一样缩着脖子等候;这些车暴露在大太阳底下,连油布或丝网都没有解开。

看得出来,一个散架厅就是一个摊位。有点超出“摊位”的概念,但也有一种逼迫的架势,让你接受“摊位概念”。每一个摊位上,都有一个看来像老板的男人在迎来送往,在高声谈笑,所有生意都是在一种融洽祥和的气氛中进行。

毛司机选择一个画有白线的空车位,停了进来。刚刚熄火,就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拍打着车门,“不准停不准停,你们怎么能停在这里呢?这是我的车位,我的车马上就要回来了。”

“好好好,我们走我们走。”毛司机马上又将车辆打着火,重新起步去寻找新的位置。

余福庆不满地说:“这不是免费的公共停车位吗?怎么成了他的停车位呢?”

毛司机说:“地头蛇嘛,和他有什么道理可讲?”

“现在不是不准欺行霸市了吗,怎么还有地头蛇?”

“是我们说的地头蛇,人家喊的是老商户,有优势。”

毛司机又落了一个位置,又过来一个男人干涉,“你们是干什么的?”

余福庆在心里说,难道看不见车上西瓜吗?但明面上肯定不能这样怼。毛司机说:“对不起,占了您的车位是吧,我们走。”

那男人说:“不是我的车位,你没看见我卖的是什么东西吗?”

车位对面散架厅摊位上也买的是西瓜,犯了怼着人家门面卖同样货的“大忌”。这里可以停其他水果车辆,他们是应该离开,越远越好。

余福庆有点上火了,“怎么连车子都不让停呢?”

毛司机说:“不是不让你停,是让你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停。”

余福庆说:“只有你会劝解自己。”

毛司机说:“出外时间长了,见得多了,锻炼出来了。”

他们找到第三个位置的时候,又有一个戴着迷彩圆帽的男人出来了,连连朝他们摆手,让他们不要停在这里。

余福庆很失望,正往椅子后面瘫过去时,突然发现车窗外的男人是熟人。他惊喜地喊到:“老邹……邹哥……”

男人掀起帽檐子看向驾驶室,“老余……余福庆……”

“是我是我……”余福庆满脸兴奋。整个脸部,像田里熟透的黑皮西瓜。

  六、西瓜脱手

熟人好办事的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老邹不仅没有撵余福庆的车走开,还看到车上的西瓜暴露在太阳底下,有晒坏的威胁,想把他们接纳进散架厅内,实在是没有腾岀位置来。

老邹说:“这样吧,我叫帮工拿一张蓬布出来,车上不是有铁架子吗?你们把它支好,撑起来,做个临时散架厅,防风又防雨,西瓜就不得晒坏了。”

“谢谢谢谢。”余福庆感激不尽。

老邹在村里买西瓜,一直是跟余福庆联系的,起初是在公路边的“马路市场”上。老邹收了几次余福庆的货,看上了他的西瓜。老邹问:“能不能带我到你的田里去看看?”

余福庆说:“当然可以,满田都是,选尽买尽。”

就这样,余福庆把老邹带回到了村里。余福庆田里的西瓜不够数,余福庆便负责联系邻居凑数。他不仅自己会种瓜,还知道村里谁会种瓜,有质量保证。这里的“会种瓜”,包含有“为人诚实”“不欺生瞒假”的人格因素。所以,老邹的瓜才卖得有保障有名气,老邹和余福庆才卖出了朋友般的感情。

余福庆着急时,曾侧面打听过,老邹为什么不来村里上西瓜了。老邹一言难尽,“不是我不来了,是我们都到南方进西瓜了。南方的瓜,进得便宜,口感又好。”

正是有了老邹的“准信”,余福庆才决定“自力更生”。不然,就只能看到西瓜全部烂在地里。耽误时间,会影响下一茬的晚稻栽插。

老邹接待余福庆和毛司机吃了一餐午饭。余福庆很开心,没想到,老话不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毛司机开钟点房,补瞌睡去了。余福庆老老实实地坐在车旁荫凉里卖西瓜,天道再热,也不会轻易离开,以防顾客想买找不到他的人。

老邹时不时地会过来送一瓶水,问余福庆,“能不能坚持?热过头了会中暑的,到我的棚子去是一样的。用眼睛盯着,有人看就出来搭腔。”

余福庆说:“不热,不用。”

老邹的生意不断,大车小车进进出出,很是热闹。余福庆这儿,来上货的小摊贩们,顶多只是瞄一眼,又折头进了散架厅,找熟悉的摊贩去了。其中,老邹引来过几次顾客,也看了瓜,问了价,但一听说是本地瓜就放弃了,急得余福庆一阵阵苦笑。

午后,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走过来。冒着太阳,穿着粗格衣裙,胸前还系着一件牛仔布围裙。她很像哪个摊位上卖干货的,临时出来买西瓜的。

余福庆起身迎接,“您买西瓜吗?”

女人问:“你是才来的吧?”

“是的。”

“交了摊位费吗?”

余福庆迷迷糊糊地问:“这不是停车位吗?”

女人态度坚决,口气强硬,“你说得轻巧,进了大市场就都是摊位。”

余福庆喊来老邹,老邹却一脸阿谀逢迎,“薛姐薛姐,不发火。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不晓得还要交摊位费。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少交一点。他是个种田的,种田人辛苦,你是知道的。”

女人伸出一只手,“那最低也不能低于这个数。”

老邹说:“可以可以。”

余福庆在一旁傻站着。

老邹推了一下余福庆的胳膊,“老余,交钱……”

“我……”余福庆尴尬地捏了捏瘪瘪的腰包,“还没开张呢?”

“哦……”老邹看懂了,“我来交,我来替他交。”

老邹交了钱。女人手脚麻利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一迭定额票据,刷刷撕下两张递给了老邹。

余福庆什么都没做,又去了五百元。

虽然有老邹接待,不愁吃喝,不愁床睡,但西瓜不能老这么不愠不火的卖下去吧。不说每天增加驻车费,不说每天增加生活费,西瓜遭遇太阳暴晒,会加速老化瓤化,缩短保存时间,寡淡口味,到时候就更变不出钱来了。

余福庆卖了两三天,卖得失去了信心。他找到老邹,“要不,你跟我收下来算了。”

老邹一脸为难,“我知道你的西瓜好,但我不敢收。现在市场行情变了,是卖品种,卖产地,卖口碑。我的客户群已经形成了固定习惯,不太容易接受不一样的货。”

余福庆说:“不是说,一个便宜三个爱吗?”

老邹尬笑,“究竟好便宜呢?”

“你看着给,我只要脱个本。”

“我还是不要说,说了怕伤朋友的感情。”

“亲兄弟,明算账嘛。生意归生意,兄弟归兄弟。”

“这样吧,我跟你卖,你收钱。卖得好多是好多,全是你的。我们还要图将来的兄弟情分呢!”

“可以。”

就这样,毛司机将车开进了老邹的散架厅,揭开了蓬布。余福庆的西瓜又大又圆,看上去特别像一张张喜庆的笑脸。

老邹推来镑秤,摆好筐子,摆开了架势。

在老邹“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虽然有人愿意买余福庆的瓜了,但无论如何,价格始终谈不上来。

老邹确实是生意人,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截住价位,不放走顾客。就是有点低出余福庆的心理预期,余福庆就是心里流血,也只能忍着。这就是“不近人情”的市场行为。

只一个半天,余福庆的西瓜顺利脱手了。余福庆要额外支付五百元给老邹。

老邹坚决不接。“你卖了这么点钱,只怕本都没有收回来。不要不要。”

余福庆说:“吃你的,喝你的,怎么好意思过得去呢?”

老邹说:“只要想想我们是朋友就够了。”

余福庆感激不已。

回来的路上,毛司机叹惜,“太卖便宜了!”

余福庆说:“没办法,捡到篮子里是兜菜。”

毛司机说:“我不知道你跟老邹的关系到底怎样?我也不知道有一句话当讲不当讲?”

“你讲。”

“我感觉老邹拿你的西瓜在送人情,回馈他那些老客户……”

“那不会不会。”余福庆连忙打断毛司机的话,因为他相信老邹的为人,相信他们结交的感情。

毛司机尴尬地说:“我也只是感觉,只是这么一说。”

余福庆到家一算清楚账,愣住了。扒开所有开支,居然只是一个平账。他的腰包等于还是空的,反倒贴上了一身劳累。

邻居高以聪连连摇头,“幸亏我没有跟着出去,不然,比余福庆死得更惨!算了,我田里的西瓜懒要得了,赶紧耕整了抢栽晚稻。”

没想到,蝴蝶翅膀扇出的一股小小的风,瞬间变成了一场飓风。周围的一些老头老太太,包括外村的,骑着三轮车,拿着竹筐子,蛇皮袋子,一个早上将高以聪的西瓜田踏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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