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蜈蚣天”

惊蛰过后来到四月，打过几次雷后，姚福汉心里随之产生了一种小小愿望，希望“蜈蚣天”早早的来临。

在我们的生活里，能够喊“天”的地方很多，比如说，春天，蓝天，艳阳天，三伏天……而在姚褔汉生活的山村里，能够喊“天”的地方不仅仅只是这些，还有一线天（地名），老天，蜈蚣天……其他都好理解，就是这个“蜈蚣天”让初听之人感觉生僻和晦涩。

实际上，这是老百姓在生活与劳动当中创造出来的词汇，很富有地方特色。究竟使用的范围有多大，人们都不能确定，只知道自己的村里人说的很多。

“蜈蚣天”是指捕捉蜈蚣的季节，像热天、夏天……也指蜈蚣出现最多的那一天。季节好说，每年三四月，雷雨交加，蜈蚣才会出现。光下雨不打雷都不符合蜈蚣出场的条件，好像比惊蛰的书面解释更加丰富。

此时的农活不多，不爱闲聊打牌的人时不时地会到山里去转悠一趟。姚福汉则会在身上揣一个小头灯和一个小罐头瓶子，腰屁股后面会别一把用旧了的短了一大截的烧火钳。路上看到蜈蚣了，用火钳夹起来，塞进罐头瓶里。罐头瓶子里面放着一层盐，蜈蚣放进去一会儿就不动了。然后，姚福汉就在周围仔细寻找，以期早早地发现“蜈蚣天”到来的信号。

蜈蚣出现的日期虽然能框定大致范围，但具体哪一天会猛然出现，却可遇不可求。特别令人费解的是，一年之中，它仅仅只有一天。所以，人们就把这一天喊作“蜈蚣天”。碰到蜈蚣天，人们会像风一样地传递信息，会像过年一样地热闹高兴，会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路，拿起工具，钻进深山老林。

蜈蚣干品是一种名贵中药材，能够治疗中风镇痛之类不下十多种疾病。既便是才捡到的湿蜈蚣，也有专门的贩子收，拃把长的中等品，现在可以卖到两块多钱一条。

去年，村里有一个人，无事到铁路货运站去转悠，居然碰到了“蜈蚣天”。在几条铁轨上，捡了三百多条蜈蚣，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在村里名声很响，让人羡慕不已。

以前，姚福汉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高血压，风湿病等等，说起来一大串。头发白了，牙齿缺了，腰也撑不直了，整个人成了佝偻小老头。不过，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治疗。前面的日子，孩子们要读书，要结婚，要买房，都要用钱。他们手里又挣不来多的钱，有点小病小痛，只能自己忍着点。所以他的病，越拖越严重，四肢无力，几乎倒床不起。只是近两年，儿女都已出门，都在城里成家立业了，姚福汉才一心在为自己看病。他固执地认为，在治疗他身上疾病的药物里，就有许多蜈蚣的成分。所以他对捕捉蜈蚣一事格外记心，仿佛他卖得越多，他身上的病就好得越快。

姚福汉家有一只大黄狗，本来只是看家护院的，姚福汉每次出门，它都要汪汪汪地叫唤，想跟他一起出门。起初，姚福汉嫌大黄狗喜欢乱跑，喜欢跟别的狗子打架。他大声吆喝，“坐好，老老实实守家。”是他老婆说，“把它带上吧，路上有一个伴。再说，它的狗鼻子比你的鼻子灵敏，多训练训练它，说不定还能帮上大忙呢？”这样，姚福汉才带大黄狗上山。

蜈蚣有一种腥味，有一种潮湿味。但这种气味容易混淆在蒿藜的青刚气和树木的油茶味当中，人类很难分辨。而在有意识的训练了几次之后，大黄狗的灵敏性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姚福汉将捉来的蜈蚣，拿到大黄狗鼻子跟前让它嗅，然后喊一声，“去”。大黄狗就会像箭一样射进树林里，大黄狗的叫声响起，每次都会有小小的收获。姚福汉则可以坐在路边歇息，等着听大黄狗的叫声。

大黄狗很聪明，知道蜈蚣毒性很大，每次都是用脚在刨，而不是习惯性用嘴去拱。一边着急地叫唤，一边跟踪追击，等待姚福汉到来。

每次回家，凡村里人碰上，都会要求姚福汉将罐头瓶子亮出来看一看。临别，都不忘说一声，“老姚啊，什么时候‘蜈蚣天’到了，一定记得喊一声呢。”

姚福汉则回话，“一定会记得的。”

“蜈蚣天”到来，将是铺天盖地，不是一个两个人能独自享用的。

村庄里的人，也都很聪明，都很沉得住气，都知道“蜈蚣天”稀少，蜈蚣很珍贵。所以都不着急出售蜈蚣，都会进一步“深加工”，价格会翻上几番。

深加工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选一根合适的竹签，两头削尖，将蜈蚣别起来，丢到竹列子上面晒。

竹列子不下雨可以不收，夜里连着白天晒。夜里雾气露气提腥，白天太阳起风去水。夜里一般都会敞开大门，在堂屋里横两条板凳搭一块木板铺床守夜，以防失窃。不过，乡村里民风淳朴，从来没听说过哪家丢了蜈蚣的。守夜，只是想守一份喜悦和长留一份开心。

一般晒过半个月，干蜈蚣就可以收起来，“待价而沽”了。

终于有一天，大黄狗连着狂叫的声音从树林里传出来，几乎整个村庄都听得见。有不少人停下手里的事情，在田里干活的人也好，在桌子上打牌的人也好，都在说，“老姚的大黄狗叫得这么凶狠，是不是‘蜈蚣天’到了哟！”

姚福汉脚穿套鞋，腰系围裙，一手拿火钳，一手拿罐头瓶。大白天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头灯。蜈蚣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需要电灯光亮辅助。

姚福汉急急忙忙朝大黄狗跑去，只见大黄狗不停地叫唤，不停地刨地，不停地原地跳跃，好像不能落地停止。

姚福汉用头灯一照，一团一团蜈蚣缠绕在一起蠕动，树林下面有一大片。姚福汉心花怒放，本来可以用手机通知老婆，赶快拿大火钳大水桶来。他想起来答应乡亲们的事，便朝对面家里像喊山一样地喊起来，“老婆吔……今天是‘蜈蚣天’，赶快拿大火钳来哟……”

这喊声像刮起一阵大风，整个村庄瞬间呼啦啦响起来。

有些女人害怕捉蜈蚣，但她们手里会拿着一根竹棍子，四处扒拉。发现蜈蚣了，就喊男人。女人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时刻提醒男人们小心再小心，以防被蜈蚣咬着。如果被蜈蚣咬伤，不是一个红点那么小的问题，那个痛疼会让人记住一辈子。这种伤，也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只能忍着痛疼。看到受伤部位肿胀，也只能擦一点药酒缓解。不过，一个星期左右会自行消肿痊愈。

现在的姚福汉，精神状况比以前好多了。脸上有肉了，牙齿补齐了，腰也撑直了。姚福汉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治疗效果突然就很明显了，恢复的速度相当快，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什么都吃不了，现在什么都能吃，只有吃不得的才不吃，所以身体才有了眼前的这个样子。

其实，人们明白，这是姚福汉坚持治疗，没有放弃；痊愈的这一天突然到来，不就是他人生当中的“蜈蚣天”吗？

今天是“蜈蚣天”，是村里人的“健康天”，“财富天”，“万事如意天”。

今天晚上，村里人还会出门。夜晚出来活动的蜈蚣会比白天更多，他们会紧紧抓住今天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