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门口的窝竹,是弟媳妇毛洪秀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因为窝竹在这个村里并不多见,所以村里人大多习惯于喊她“窝竹妹妹”。
窝竹不要多,一家一般只需要一簇就够了。窝竹分蘖能力很强,外面一年发几圈,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如果不砍的话,还控制不了哩!
毛洪秀当初看李家门口的禾场上光秃秃的,一点颜色都没有,便对李二说:“到时候,从我们家劈两根窝竹过来栽。”
李二说:“恐怕不行吧,我们家门口是不长庄稼的机干土,你看连草都不长。我们还不在门口栽了树的,你看活了几棵?”
李二说的是实话。机干土偏硬,即便加上水,也不易活泥,一坨一坨打不散,只能用来打禾场。太阳一晒,满场子“画地图线”。
毛洪秀说:“窝竹根系很深,不择肥瘠。先弄过来试一试吧,不试怎么能知道它能不能活呢?”
毛洪秀出嫁在春上,正是植树造林的时机;毛洪秀真的铲了几根窝竹,扛到了李二家,多了一份“嫁妆”。
这几根窝竹很争气,在毛洪秀的勤浇水,勤施肥的护理下,健康的生长起来了。
李二和大哥李大都感觉到很惊奇,说:“真没想到,屋门口还能栽活窝竹啊?!”
窝竹很快长大了,发开了,夏天有了很大一片荫凉。下肢瘫痪,行动不便的李大,能经常坐着轮椅车,来到荫凉里面乘凉了;可以在窝竹底下,转着圈儿地挪动,顺着太阳移动的方向,一呆半天。
年轻时候的李大,其实是没有瘫痪的。是父母双亡,撇下了兄弟俩,李大长兄当父,要倾尽全力抚养小他十几岁的李二,拚命的做活路才落下残疾的。
寒冬腊月,李大来到返湾湖打工,帮人挖藕。那时候,买不起下水裤,全凭一双赤脚下田。湖区藕田,积水排不干,冰冷刺骨。今年来明年来,李大的膝关节受了寒,得了很严重的关节炎,年纪一上来就发作了,瘫痪了,完全靠家里人搀扶。
李大倒了,家里失去了擎天柱,只有李二顶替上来。在李大的帮扶下,李二已经成年,已经结婚,已经可以当家里的顶梁柱使用了。李二和村里的一群年轻人一起出门打工,挣了一些钱回来反过来帮衬李大了。
李大年龄偏大,又加上瘫痪,这一辈子娶媳妇的希望十分渺茫。照顾李大的任务就落在了李二媳妇毛洪秀的身上。毛洪秀成了李大的双柺,成了李大的轮椅;走进走出,李大一刻也离不开毛洪秀了。
就这样平静地生活了几年,李二在外面挣钱往家里寄,毛洪秀在家里种几亩薄田,外带照顾李大。
这几年,李大和毛洪秀在家里没有喂猪了,将猪舍改造成了鸡舍。也没有花钱买材料,用的就是屋门口的窝竹,扎架扎笼,一排排一摞摞,清洁整齐,看上去还真有点养鸡户的模样了。为此,李大和毛洪秀都学会了篾匠活,一通百通,顺便还可以打出筲箕和提篮来。他们用李二寄回来的钱,买了鸡苗,买了饲料,李家养鸡场有模有样地办了起来。
养鸡场的主要管理者还是李大,他能上食,能上水,能捡鸡蛋,能收拾鸡粪。李大又重新变回到了一个有用之人。
由于鸡粪充足,满足窝竹使用,窝竹年年发新,劲头十足,分蘖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窝竹有一个特性,不怕高肥,只要有肥,即便是将鸡粪堆一尺多高也没有问题,它只会一个劲儿地生长。
粗壮的窝竹,漂亮的窝竹,终于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有人故意说,你这窝竹长得好漂亮呀!说话听音,毛洪秀就知道人家是想向她讨要几根回去栽植。毛洪秀也不吝啬,拿来篾刀锄头挖掘。有时候“卖茄秧子包栽”,还亲自到人家门口,指导怎样选地方,怎样栽。人们喊她“窝竹妹妹”,就是对毛洪秀的认可和称赞。
李家的这种生活模式,好像优化到了最佳状态。在乡村里,一般家庭都会几经摸索,会寻找到适合自己家庭生活的最好的模式,发家致富才会充满希望。
时间一久,村里就有些度量小的人开始红眼了,开始心里不舒服了,开始煽动一些风言风语。说李二长期不在家,李大早就和毛洪秀在一起了。
这是最俗气的一种攻击手段,它的破坏力量之大,可以超岀人们想象,可以瞬间把人砸成齑粉。当然,这还要看当事人的态度,还要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毛洪秀听到这些话,嗤之以鼻,身正不怕影子歪,不予理会。
李大听到这些话,当场反驳,他对传播者拍了拍腿,说:“你说这可能吗?”
有些人也帮着毛洪秀撑场子,说:“无凭无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毛洪秀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清楚得很。”
别人说什么,毛洪秀可以不在乎,关键是李二持什么态度,毛洪秀心里有些担心。李二己经有两年没有回来了,每次李大和毛洪秀打电话问他,他都说有事,不能回来。
村里有人不怀好意地跟从工地上回来的人打听:“李二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女人咯?”
人家摇头,“没看到过嘛,这是没皮没影的事。”
问的人说:“肯定有,有女人哪能大明其白的让你们看见呢?”
于是,村里刮起一阵大风,说李二在外面有了女人,不会惦记毛洪秀了,不会回来了。
三人成虎,把李大也说得将信将疑。李大对李二说:“今年是父母的忌年,我想在中元节跟父母烧烧纸钱,拜拜坟头。我行动不方便,你回来我们一起做吧。”
李二说:“你就让毛洪秀代替我帮你吧。”
李大说:“她能代替你拜父母吗?”
李二不吭声了,有些事情是别人始终都代替不了的。
李二回来了,对李大很热情,看养鸡场很高兴,唯独对毛洪秀有些摔冷脸子。
毛洪秀明白了,流言蜚语还是伤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毛洪秀据理力争,她说:“什么话都有好的一半,不好的一半。你怎么就喜欢听不好的一半,听不到好的一半呢?”
李二不承认,“我又没听到什么不好的一半?我看大哥生活得这么好,我应该感谢你还来不及哩!”
“那你甩什么脸子给我看?”
“我是在想,你们如果真像人家说的那样,有在一起生活的想法,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两句话不对,两人就没法谈了。
毛洪秀努力按捺住一肚子的怨气,转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要我离开这个家?”
李二一愣,“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要你离开?”
毛洪秀说:“是啊,我们家生活得好好的,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呢?”
李二说:“瞎说,我逼你离开,对我有什么好处?让我在家里照顾大哥,谁出门挣钱?”
李二在外面嘴巴学得十分利落了,毛洪秀总感觉他说话绕来绕去的,就是让人抓不住话头子,搞不清方向。她本来理直气壮的,却总显示,和他有理说不清了。不过,这也让毛洪秀明白了一件事,李二是在和她两人夫妻拌嘴。此拌嘴的特征是:各说各有理。分别了这么长时间,有些“冤曲”是要合理释放的。拌嘴就是一种形式,释放完了,嫌隙消除,就会更加亲密的,如同人们常说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关键是这个度要把握好,千万不能漰盘了。
毛洪秀受了莫大的委屈,又感觉笨嘴笨舌,说不出来,堵在了心里,像铁秤砣一样坠人。她眼里泛出泪花,为了不让李二看见,转身跑出了屋子。外面是黑夜,毛洪秀跑出不远就不见了身影。
李大着急地朝李二喊:“还不快点去追回来?”
李二没动,一声不吭地站在屋门口。
李大“嗐”了一声,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拨动着轮椅车,朝毛洪秀消失的方向追进夜色。
夜色里,李家屋门口,那一簇粗大的窝竹,依然清晰可见。它也很清晰地告诉李二,这簇窝竹在这里永远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