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

杨家和李家之间，原本是没有院墙的。大翠和小翠分别嫁到杨家和李家时，两家之间只有一条小沟；既当台基分界线，也当雨水沟，一道两用。听说两家人的前辈是致亲，两家的土屋是共的一壁山墙，通铺茅草顶，屋顶的雨水是一起流的。只是后来各起瓦屋，中间分不开，就抵在一起各起了一壁山墙。说是亲兄弟，明算账，免得以后儿女们不领老辈人的情，扯皮拉筋。

有一场雨下得很大，门口禾场上平铺直流来不及，杨家李家商议着在中间开了一条沟。从此，这条沟就成了院墙的最初雏形，由此演变了几十年。

大翠是先嫁到杨家的，小翠是她姨妈的女儿。大翠嫁的是白田乡，种的庄稼都是小麦和油菜。下田干活可以不用打赤脚不用下水，是所谓旳“米缸”，水田乡则称为“糠缸”。姨妈恳求大翠跟小翠找一个好人家，“从糠缸跳进米缸”。大翠就把小翠介绍给了邻居李家的小子当媳妇了。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她们既是远亲又是近邻，打破了这种说法，双赢。两姐妹抱团生活，杨家李家有时候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姐妹脚一撩就可以过来调解或是帮忙抢占理由，使两姐妹的脚跟站得更稳。

大翠的女儿杨萍先一步进城，嫁给了一个钢铁厂的工人，就是年纪偏大，脾气有点古怪。杨萍不能进厂干活，只能在街上摆摊卖小日用百货，后来在菜场卖菜。

小翠的女儿李萍也长大了。小翠仍然像当年姨妈求大翠一样，央求杨萍跟李萍在城里找个婆家。杨萍拒绝了，杨萍说：“我就是一个在街上摆摊的，我又认识不到几个人，怎么跟李萍找婆家？”

大翠责怪杨萍，“你就是没得一点亲戚观念，你就是一个懒，不想操这个心。要不是当年我热心捎带一把，你小翠姨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吗？有机会就捎带一把，怎么不行呢？”

杨萍架不住母亲责怪，通过老公的人脉关系，跟李萍找了一个好婆家。李萍的公公婆婆是开店卖粮油的，李萍跟着学了十多年后，就全盘接手生意了。

小翠十分感谢大翠，平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使劲儿往大翠家拿。

之后，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中间那条水沟开始的。

大翠看那条水沟光秃秃的，老在长草，老要清理，索性就点种了一条范豆子。范豆子秧梧子浓密，可以捂住野草不让它过快生长。

小翠的老公有些不满地说：“这是我们两家的公共地盘，怎么能让杨家占去呢？”

小翠说：“算了。表姐说过，我们要吃范豆子可以随便摘。”

“那还差不多。”

第二年，大翠又点种了一批豇豆角。

前面栽范豆子，就有点起了院墙的影子。好在范豆苗不高，人可以从上面跨来跨去，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这一次，因为豇豆角是藤蔓生植物，需要用棒子棍子扎出“人字架”。一人多高，完全就是一道篱笆院墙了。人过来过去时，不想钻篱笆墙，就只能往禾场前面转圈了。

大翠跟小翠说：“长在你那边的豇豆角我就懒过去摘了，你把它都摘了吧，免得浪费。”

从此，这道篱笆院墙就很长时间没有拆了，有朽坏的棒子棍子，都会砍来新的调换。实际上，这道院墙已经在两家人的心目中，给竖起来了。

大翠和小翠之间来往少了一大半。有院墙隔着，两家都各自有了许多秘密，不是像以前一览无余，一眼就能看明白。现在，有了秘密也需要通过交流才能知道，有些重要秘密就按下不表了。

像李萍，在城里虽然生意做得很好，但她的老公有点不争气，有点不务正业。最后只能离婚，只能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日子。好在是，李萍学得了一身经商的本领，能够在城里扎下根。

大翠曾问过杨萍，“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说散就散了呢，什么情况？”

“我也不是太清楚。”杨萍连连后悔，“要是当初不给李萍说婆家就好了。”

大翠说：“谁想到会这样呢！”

类似这样的事，说不清道不明，说出去好像也不光彩。能避着人不提起也是好事，什么事都是少说为妙。

所以，李家来起大瓦房时，小翠就跟大翠商量。“我们有多余的砖，想起一转院墙，免得你年年们修修补补。”

大翠很大度地说：“可以。”

就这样，一道红砖大院墙正式诞生了。李家院门口安装了一道半腰栅栏门，邻居没有事很少推开栅栏门进来。原本两家的鸡鸭还可以相互之间串场，现在真正的变成了“鸡犬之声相闻”。说不清楚，大翠和小翠之间，到底是远亲，还是近邻了。

这道院墙用的大红砖，没有粉刷，红杠杠的，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更是闪烁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小翠想办法在院墙跟前栽了一排树麻花，几年过去，收到了效果。花树枝繁叶茂，基本上遮住了一多半的院墙，看上去不那么伤眼了。

而大翠在院墙这边，年年都栽的有豇豆角，丝瓜秧。年年们都扎的有高出她脑壳去很多的人字架，瓜秧豆秧长起来，能把红砖大院墙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今年，大翠在她那一摊包包裹裹中，选错了种子，选成了无花藤种子。无花藤不开花不结果，只传荚种，又不能当菜吃，它只是用来镇草或当藕田青肥使用的。

好在无花藤的特点就是生长速度出奇地快，半个月就爬满了“人字架”；生长时间也长久，到冬天时，几场白霜也没有将它打蔫。阴差阳错，大翠发现，无花藤比豇豆角秧和丝瓜秧更适合来当红砖大院墙的遮挡物。

院墙两边，杨家和李家都闷着头在过日子。各人活出各人的精明，各人活出各人的满意度。谁又能说，他们两家不是远亲，不是近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