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学校里退休的老师,好像能选择的出路不多。要么被返聘,继续教书,要么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酒足饭饱之后,出去逛逛公园,遛遛小鸟,遛遛小狗。可这些出路,何信益老师认为都不太如他所愿。但何老师的学校,学生少教师多,他想返聘的出路被堵得死死的。他要是去公园,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跳广场舞或者打太极拳,他认为那纯粹是消耗生命。尽管他也是两鬓上霜的老头,但他还没有认识到他已经老了,已经就在那些人的队伍里面了。他还想出去做事,他在家里闲不下来,始终心绪不宁。
他对老婆说:“这不行,呆在家里肯定不行,还是要出去找一份事情做。本来身体好好的,会闲岀毛病来的。”
老婆说:“不要多想,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你以为还在你的那所学校,还在你的那个教室?你面对的还是你那些坐得规规矩矩的学生?”
何老师说:“看你把一些人说得像都不讲道理一样,他们不也是从一个学生长大的吗?”
老婆说:“你吃得起亏你就去试一试吧!”
何老师托人找关系,准备到“红杉树宾馆”当保安。何老师来宾馆面试时,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慌,不由自主的连走路都有点低头哈腰,完全不像老师拿着教科书和教鞭、昂首阔步走进教室的那种样子。等走进经理办公室,看到办公桌后面坐的经理后,何老师的腰很快又伸直了。因为他看到经理的面相“似曾相识”,可以肯定是他的哪一届学生。
何老师曾仔仔细细地算过,从开始教书到光荣退休的几十年间,他教过的学生有两千多名。尽管大多数都叫不全姓名,但脸相上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果然,经理看到何老师之后,面露诧异,下意识地站起来,“何老师,您退休了?您来应聘当保安的?”
何老师说:“是啊。”
经理说:“您怎么不在家里好好休息呢?”
何老师说:“闲不住,忙习惯了,突然停下来浑身不舒服。出来找点事做,只当锻练身体。”
何老师这么说,经理就不再说二话,当场批准录用了。
临了,何老师还在问经理,“你叫什么啊?是哪个班的?”
经理一笑,“我叫卢俊杰,初二(三)班的。”
“哦……对,我记起来了。你的个子比较矮,坐在后面看不到黑板,还是我把你调到前面来的。”
“是啊,何老师,没想到我现在会长这么高吧?”
“没想到,没想到,确实没想到。”
红杉树宾馆的保安,主要职责是管理停车场上客户开进来的小汽车。一个班次两个人,一个人蹲保安室守大门,一个人到场子上面指挥车辆,找白线停车位,规规矩矩停好。两个班次四个人,昼夜倒班,无缝衔接。
宾馆的同事,对别的保安都是师傅师傅地叫。称呼有点笼统,仅仅是对年纪大的人一种尊重。而对他的称呼,出奇的一致,像开会约定好了的,人人都喊他“何老师”。虽然只是与同事略有区别,但包含的意义大不相同哩!一个是定位清晰,不容易和别人搞错。二个是受人尊敬,比尊重的意思“更上一层楼”。
卢俊杰每天上班将车开进停车场之后,都会顺便来到保安值班室,喊一声“何老师”,关心关心何老师的情况。比如说,夏天热不热,热了就及时开空调,不要担心电费的问题;冬天冷不冷,新买的棉衣保不保暖等等,细致入微,周到热情。以至同事羡慕地说:有个学生照顾,还真是不一样啊?!
当保安之初,何老师开心极了。
但是,没过多久,有个意外情况出现了。何老师值班时,有的车辆进来转一圈之后,又扭头开了出去。有的车辆,费劲停进车位后,司机迟迟不下来,等何老师刚刚转身离开,车辆又重新发动离开了。车辆离开得多了,搞得何老师一阵莫名其妙。按道理说,何老师指挥停车时,小心细致,低声细语,热情客气,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呀?同事替换何老师指挥停车时,却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同事也很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后来同事们一起分析,可能是认识何老师的学生太多了。来宾馆的人,不是公开活动的话,都不大愿意遇见熟人,尤其是老师。
为此,何老师再次到停车场值班时,便戴上了一个大口罩。最近几年,人们抗疫养成了戴口罩的习惯,何老师戴口罩不会显得特别突兀,但还是有车辆不断地折转出去。
何老师说:“这就不是我的问题了,是不是宾馆行业没得以前景气了?”
同事据理反驳,“就你值班的时候行业不景气?”
何老师无理可辩,“也对呀?!”
有一次,汽车里下来了一位年轻人,何老师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学生。为了不耽误宾馆生意,何老师没有主动打招呼,反而装作不认识,打算离开。巧的是,这位学生认岀了何老师,跟着他身后叫喊:“何老师?您是何老师吗?”
何老师只得停住脚步,“我是何老师。”
年轻人很兴奋,“真是何老师啊!我是您的学生郑玉强啊?就是在黑板上画漫画讽刺英语老师长得丑的那个?”
何老师说:“你那叫讽刺吗?那是叫性骚扰。”
“是是是,老师批评得对。”郑玉强当年“血气方刚”,在黑板上画的是一位女老师,极度丑化,不堪入目。“还好,老师手下留情,没有将我扫地出门。”
何老师指着口罩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郑玉强笑起来说:“老师挥手的这动作,很像在黑板前面拿教鞭挥动的样子。太熟悉了,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哦……”何老师终于明白了。
看来,何老师不适合在宾馆当保安。
进停车场的车辆越来越少,空出来的白线停车位越来越多,同事们连连唉声叹气。
何老师如坐针毡。
车辆少,宾馆的生意就差。学生经理卢俊杰走进走出,笑脸少了。好几次走过保安室,忘记了跟何老师打招呼,退回来,却欲言又止,一脸茫然。
何老师认为,是自己给学生带来了麻烦,学生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不好明着说老师的不是。实际上,何老师也不存在过错,不知道何老师的不是在哪里。
何老师找到学生经理,提出辞职。
卢俊杰说:“宾馆效益不好,是我的问题,哪能让您来承担责任呢?我成了什么人,今后还怎么在同学中混呢?”
如此,何老师倒还进退两难了。
有一天,天寒地冻,停车场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汽车启动时车轮打滑,发出咯的声音。人在上面走,脚下也会打滑,需要格外小心。
何老师在停车场转悠,时刻记得小心,却还是没有小心到位,身不由己,摔了一跤。
何老师穿的一身棉衣很厚实,哪怕地面丁绑铁硬,也没有摔得怎么样。何老师爬起来,拍一拍身上的雪,继续干活。
不过,同事们却不这么认为,认为何老师老胳膊老腿,摔了跤肯定会出问题。有人报告给了卢俊杰经理,说:“你的老师今天摔了一跤。”
卢俊杰急急忙忙来到停车场,“何老师,你没摔得怎么样吧?”
何老师说:“没事,你给我们买的棉衣很厚,没有伤到我。”
卢俊杰说:“没事也要到医院检查一遍,以防万一。”
卢俊杰亲自开车将何老师送到医院里,还喊了一名同事作陪,跑上跑下,把何老师的身体检查了个遍。
医生始终没有检查出问题来。
看着卢俊杰来来去去忙活,何老师不好意思了。何老师说:“还是送我回家吧,休息两天就好了。”
卢俊杰犹豫了一阵,才无可奈何地表示同意。
几天以后,何老师出现在了公园里,优哉游哉,好不轻松。
何老师经历了这次“当保安”,他得到了一个收获,那就是“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