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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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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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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嫁妆柜上有一道豁口


一、留门


每天晚上,我和妻子吃完饭,都会坐下来聊一会儿天。大约十几分钟,时间一长,成了一个固定节目。就像唱完一场戏后朝观众拱手抱拳或者是鞠躬谢幕。在我们之间,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它平静而又必不可少。我们朝后躺在靠背椅上,身体放软,桌子上的碗盘也不收拾,就让它们摊在那儿。碗盘里的食物吃得所剩无几,但沾附在碗盘上的饭菜香味仍然余韵悠长。我们所谈的话题,往往也和这些香味一样,久久萦绕在我们所处的小小的而又精致考究的饭厅里。

我们聊天的话题,没有一个确定的方向,都是随性而来,范围很广,怎么开心怎么来。但却是都有一个主题,都会围绕这个主题铺开来讲。今天,我们东扯西拉,毫无意识地扯到了夫妻扯皮吵架的事情上来。今天的主题是:在一起生活得好好的两口子,为什么会喜欢吵架呢?我冥想良久,似乎找到了其中的原因之一:那就是我们的生活,在日新月异的同时,也摒弃了老辈人处理夫妻矛盾时的技巧一一留门。

夫妻吵架的当口,是控制不住的,都觉得自己心中有委屈,不吐不快。那就放开了吵,遵循基本原则地吵。这个基本原则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有一个原则是,不能破坏财物,想摔东西就选择便宜的、损失不大的摔。如此这般,跟你吵架的对方,看你还在珍惜这个家,一般不会跟你竭尽全力地吵,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像甩出一串点燃的鞭炮,你要它不炸是不可能的。关键是吵架之后,如何作修复和处理。

我们的父母一辈人,处理这种矛盾时,有一套技巧,可以找出来,值得我们借鉴学习一下。

吵过架之后,碍于面子,两人相互不说话,相互不理睬,那是自然的。但基本上都会在家里各干各的,各完成各的任务。像火车道上的两根铁轨,互不相干,但能同时到达同一个地方。

像烧火做饭,不会只做自己的一份。再气不过,也要做出一家人的饭份,脾气好的还会端到桌上。声音不到眼睛到,时候不到热气到,两人可以闷声不响地吃一顿饭,但心头的冰块正在悄悄融化。

有时候男人气不过,会夜晚出门散心散步。这个时候,在家里的女人一般都会留门。农村的大门,门闩很结实,如果插上了,是没办法从外面打开的。女人会虚掩着门,会用一把椅子轻轻地反抵着门。男人回来,一推大门就能开。推开的那一瞬间,心里肯定是会激动的,会领会出女人的“刀子嘴,豆腐心”。这时,男人会一声不吭,悄悄摸到床上睡下。有时候,女人会主动跟男人说一句话,就算“给你台阶下了”。这叫做“得罪老公一句话,得罪大人家一杯茶”,简单之致。

其实,如此种种行为都可以叫着留门。留门的目的,是让对方好进来,继续和自己一起生活。而现在的我们,好像许多人都失去了父母那样的耐心。变得十分强硬,十分自我。碰上夫妻矛盾爆发,基本上就是将门关得死死的,不给对方留一点缝隙,往往会造成两败俱伤。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妨多学习学习我们的父母,给别人留门,也是给自己留门。

想到留门,还想到了另一层。即便是两口子不吵架,也要注意留门。你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要主动亮出来,不要让喜欢你的人去猜。否则,时间一长,人累心也累。


二、幺姨待我如亲生子


这个幺姨从小就有印象,最早的时候,还在父亲“顶丫马”带我出门东奔西跑的时候,就有模糊的片段似的记忆。

父亲在和一般人搭草台班子唱花鼓戏,其中就有幺姨的老公,我们喊的寿伯。那时戏团没有旦角,都是男扮女装。我父亲恰好身材高挑,嗓音尖细,捏一捏嗓子就可以反串旦角。寿伯呢,戏路较窄,只能跑龙套,当衙役和丫环之类凑凑热闹。不过寿伯挺喜欢我,每天夜晚赶路几十路,披星星戴月亮,父亲顶我顶累了,在一群人当中,都是寿伯抢着换父亲歇的肩头。

那时候的月亮和树影,或者是月黑头的黑咕隆咚两眼看不见路,在我的印象里,很顽固地存留到现在。直到这次和妻子谈起这件事,也是从这点印象开始的。

我喜欢跟着父亲“日夜兼程”,并不是我喜欢“赶路”,而是母亲要求父亲带上我的。我小时候很憨巴,放在哪里坐着就一直坐着,父母称这种憨巴叫听话。直到现在,我才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有一帮戏迷,其中不乏大姑娘和小媳妇。有些女人特别疯狂,打赏父亲时,连耳环和手镯都舍得摘下来,还逼迫父亲戴上。后来,母亲发现了,逼问父亲,“这些手镯耳环哪里来的?”父亲说:“这些是道具。”母亲疑惑地问:“怎么跟真的一样呢?”父亲说:“道具嘛,当然是越真越好呐!”母亲不再追问,只是要求父亲出门时带上我。

母亲是这么想的,我虽然小,起不到替母亲监督父亲的作用。但我会哭,经常哭,感觉到不舒服了就会哭。父亲经常要照顾我,就没有时间去私自相会年轻的姑娘媳妇。

但母亲失算了,她哪里想到我就是一个憨巴呢。父亲唱他的戏,办他的事,一直没有受到我的干扰。

送东西的姑娘媳妇中,就有这位幺姨,那副银手镯就是她送的。

当初送给父亲时,就是直接从手腕上摘下来的,还带着幺姨的体温。

因为和寿伯的关系很好,父亲当然明白幺姨是什么意思,当然会拒绝。“这不行不行,我和老寿是兄弟伙儿,朋友妻,不可欺。”

幺姨很固执,“他是他,我是我,我想怎么做他管不着。你演戏戴上它,就代表我的魂儿就跟着你在走。”

父亲只好以道具为名接受了幺姨的手镯。

此后,我便经常和父亲一起来到幺姨的家里。寿伯在家时,就和寿伯一起聊天聊戏,喝大酒。寿伯不在时,父亲就把我安排在堂屋和么姨的两个女儿一起玩耍,他们就避着我们去干大人的事。幺姨的两个女儿一直对我很亲热,就像亲姐弟一样地好,一辈子都这样。

幺姨呢,也如此,好像跟母亲对待我一样。我们这里的风俗,幺姨不是随便叫的,一定得是父亲母亲的亲妹妹。对外面的年轻女人,都喊作阿姨。我最开始就把幺姨喊作阿姨,是幺姨说,喊阿姨显得生分,就喊幺姨吧。

可能就是一声幺姨把人喊亲热了吧。我后来念书的时候,学校就在幺姨家的旁边。每到中午放学,幺姨的两个女儿就约我到她们家吃饭,并一起在教室外面等候。有时候晚上懒得回家,就在幺姨家睡了。晚上没回家,父母也不用担心,父亲夜晚找到幺姨家时,我准在。我时常在父亲的背上睡得迷迷糊糊,在夜路上来来去去。

在我的内心,我对幺姨也有莫名其妙的好感,对幺姨的两个女儿也是以姐姐相称。后来幺姨又生了个儿子,幺姨曾经对我说过,“你以后一定要把他当亲兄弟看待呢?”

我当时肯定不能理解幺姨这句话的全面含义,只是以和幺姨的深厚感情答应的。“以后,我们肯定和亲兄弟一样啦!”

幺姨可能跟她的儿子讲得很清楚了,而我却云里雾里,始终没搞清楚。幺姨的儿子一直喊我“哥”,我以为和我喊幺姨的两个女儿为“姐”一样,没什么更深的内涵。直到这次和妻子聊起这件事,才后知后觉,幺姨的儿子有可能是“亲兄弟”。这个收获太意外了,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有一种急迫想“再见一次兄弟、加以证实”的冲动。

在父母亲那个年代,有这种关系的,好像不止一例两例。有的人,明确这种关系后,会当作亲戚走动。有的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不挑破,但内心上会当作兄弟姐妹一样对待。


三、母亲的嫁妆柜上有一道豁口


母亲的嫁妆柜很老气,大概一米五宽,不到两米高。两扇对开柜门,没有抽屉。底部是小暗厢柜,在内部开口,一尺见方,由一块木板盖着。我记得,这个小厢柜容量有点大,不当季的衣帽鞋袜都可以往里面塞。再掏出来时,我们往往会匍下身子,伸进胳膊,要在里面摸索很久才能捞得到所需的东西。

母亲的嫁妆柜,外面刷的是大红色的素漆,没有光泽的那种,包括柜顶上的一口大木箱和一口小木箱。小木箱很结实,可以上锁,可以站人,可以当板凳坐。只是大木箱子很早就坏了,不能放衣物,后来用于储藏干豆饼,可以防老鼠。

自从我生下来时,母亲的嫁妆柜就一直放在墙角落里没动。好像没什么印象,实际上是印象固定了,它有一点什么变化都会及时感觉到不一样。

有一天,我发现母亲的嫁妆柜,在暗厢脚下,豁了一道一寸多宽的大口子,露出了里面衣服的颜色。也可以看出暗厢柜的封板又小又薄,好像用我的小拳头都可以捶穿。

我问父亲,“这是怎么搞的?”

父亲说:“我不知道啦,你去问你母亲。”

我问母亲,“这是怎么搞的?”

母亲好像刚生过气,气还未消。“怎么搞的?跟你爸两个打架摔剪子砸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看到你爸就来气。”当时,母亲在我面前不知道如何开口讲自己的委屈,只能这么搪塞过去。

那年头,乡下的老鼠特别多。不仅仅只糟蹋粮食,还四处破坏东西,到处咬得大眼小窟。特别是床上的蚊帐最显眼,好像没有窟窿都不叫蚊帐似的。晚上睡觉,被褥上经常有老鼠“下操”。包括枕头旁边,经常有老鼠悄咪咪地过来,嗅探你的脸和嘴是不是它能吃的东西。

好在我们有母亲的嫁妆柜,平时把好一点的衣服收捡在里面,可以防老鼠叮咬。但是,自从有了这道豁口以后,老鼠就找到了进入衣柜的通道,将里面的衣服都咬烂了。

有一天,父亲穿一件衬衫,发现了背部有一个洞。“好,我的衣服被老鼠咬了。”

“活该!”母亲很解气,也不跟父亲补衣服,就让父亲穿着破衣服出门。母亲说:“连脸都不要,还管他什么衣服破不破!”

不幸的是,母亲的衣服和我的衣服也出现了老鼠咬的破洞。母亲不得不找出针线箩箕,挑灯夜补。

父亲曾主动用木片子补过那道豁口,但为时已晚。老鼠从这里跑习惯了,你补上木片子,过不了两夜它就跟你啃穿了,让人防不胜防。从此,我们家的衣服比别人家的衣服破得更多,补丁更多,显得比别人家更加寒酸。我上学,经常穿补丁加补丁的衣服,很容易让同学们盯着,一番嘲笑,我也委屈得直想哭。

时间一长,父亲也懒得补豁口了,补也不起作用了,母亲的嫁妆柜上便一直保留着这道豁口。豁口成为常态,我们一家人便熟视无睹了。

后来,我长大了,结婚生子。有了现在的大衣柜,有了现在的高级楼房,加上长期注重灭鼠,过去的那种被鼠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的嫁妆柜,渐渐由装衣服改为装杂物。就在我起新房的时候,没地方放,将母亲的嫁妆柜抬到了屋外,用一块塑料布搭着。

没想到,半年后,我的新房砌好了;找到一个地方来安放母亲的嫁妆柜时,一抬就散了架;裂成一块一块的板子,想修补都无从下手了。

我担心母亲会责怪我,不爱惜她的老古物。没想到,母亲比我想的开明多了。母亲说:“没用了,就应该拆了它。”

板子杇了,只能当柴禾。最后,母亲的嫁妆柜板子,在过年熬糖稀子和守岁烤火时烧光了。

现在想来,关于那个豁口也是在灶堂和火盆的火光中,像柴禾一样的烧了,给我们带来过一阵甜蜜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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