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民将自己和许茹兰的关系定位于兄妹,可许茹兰始终不这么想。
从小时候玩“婚嫁游戏”开始,她就扮演李阳民的新娘。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以后,不准李阳民和别的女人结婚,要李阳民等她长大,嫁给李阳民,李阳民也是不知阴阳的答应了她。后来,她大学毕业,兴冲冲地赶回来,发现李阳民谈了个女朋友,她当场失控,说李阳民是负心汉,是陈世美。说李阳民当年答应过她,说话不算数,是小人。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哗啦哗啦摔了几天的东西,整个房间摔得乱七八糟。李阳民也十分委屈,小时候的话能算数吗?
许茹兰是许校长的女儿。
许校长是李阳民高中时期的老师,他们是一个村的。李阳民四年大学读完,回到老家的县城求职,考上老师,恰好分配回母校。
由于与许老师的这些关系,导致许老师的女儿许茹兰对李阳民的称呼有些前后不一致。李阳民大许茹兰几岁,可能有远房亲戚关系牵扯,她开始叫李阳民“叔叔”,很自然,很顺溜。渐渐长大后,突然改口叫上了“大哥”,稍微有一点点违拗感。
那天叫李阳民大哥时是在许老师家里,一声大哥喊得李阳民一惊。李阳民问许茹兰,“怎么又成了你的大哥了?”
许茹兰说:“我没有大哥,喊你一声大哥不行吗?我的叔叔多得很,不缺你一个。”
许茹兰是独生子女,缺少一些兄弟姐妹的亲情倒是事实。但她的理由显得有一些牵强,把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许老师也惹笑了,“大哥就大哥,随她去吧。”
自此,在许茹兰的面前,李阳民就多了一份大哥的责任。女朋友杏芳有些担心地对李阳民说:“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从大哥到老公,只隔一层纸的距离呢!”
李阳民说:“你放心,咫尺天涯。与他俩相比,少了一段谈恋爱的经历,就是一段遥远的距离。”
杏芳说:“可你们有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经历呀!”
李阳民说:“那是说的别人,李阳民和她相差大几岁,哪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顶多只算带着小孩玩耍而已。”
李阳民像这么说,才勉强把女朋友的嘴堵住了。
许茹兰在江汉学院当音乐课老师,暑期放假两个月。她对李阳民说:“大哥,这个暑假陪我出去看看海吧?”
李阳民蹙紧眉头,“你在青岛念的大学,你没有出去看过海吗?”
许茹兰说:“那个时候,只惦记着你。想早一点看到你,哪里还会想起别的什么?”
“想去哪里?”
“青岛。”
“你在那里呆了四年,还想去那里?”
“还想去。”
“想去看什么?”
“我想去看海市蜃楼。以前,同学们都说有海市蜃楼,我怎么也不相信,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现在就相信了?”
“到那里身临其境,去想象一下总可以吧?”
许茹兰的想法有些不靠谱,李阳民以工作紧张抽不出来时间为由,推托着许茹兰的请求。
许茹兰又耍起了小孩脾气,木着脸,几天不理李阳民。
许老师把李阳民叫到了办公室。许老师问李阳民,“茹兰这两天不太高兴,你帮我们问一问她,怎么回事?”
李阳民说:“她要我陪她出去看海,我没答应。”
“哦……是这么回事呀!”这些年来,许茹兰一直没有找男朋友,现在连迹象都看不到。看着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许老师夫妇着急得嗓子眼冒烟也无计可施。许老师问李阳民,“你的年假还没休吧?”
“还没有。”
“有什么计划安排吗?”
“没有。”
“那好,我跟你调一下假期。你陪茹兰出去转一趟,怎么样?一路上多开导开导她,说不定回来心结就打开了呢?”许老师的眼里冒出殷切的希望。
许老师都这么说了,李阳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只为儿女好。
从江汉市出发,着急的话,一般是乘坐飞机,不着急的话,乘坐动车。这一次到青岛,许茹兰选择了乘坐动车。李阳民的身份证号码她记得很清楚,叫李阳民不用操心,她一起搞定。
出门那天,是杏芳帮忙整理的行李箱。杏芳说:“我跟你多准备了几套衣服,热天巴火容易出汗,记得勤洗勤换。”
李阳民说:“青岛在海边,应该不是太热,不用带太多衣服。”
杏芳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好吧,我带上。”杏芳选择信任,信任也是一种考验。杏芳是个细心之人,可能与当护士有关,能处处显于对家人的真情爱护。
李阳民拖着一箱女朋友的嘱咐出门。
乘出租车来到教师新村门口,等许茹兰出来。许茹兰却说:“你先上来吧,时间还早。”
晚上的车,卧铺,睡一觉就可以到青岛,正好是明天早上。李阳民问:“你在干什么?”
许茹兰说:“李阳民在洗澡洗头化妆。”
女人出门,总是有些磨磨蹭蹭,好像这“三大件”是必备之物。李阳民只好上楼,来到了许茹兰的家里。
许茹兰家在二十六楼,单元楼有三部电梯可供使用,平时上下几乎没感觉有什么特别长的间隔时间。
站在许茹兰家的阳台上,凭窗眺望,可以看很远,能看到城市的边沿。他俩的江汉,是座平原城市。地理地貌很特殊,既没有沿海城市的天高任鸟飞,也没有山城的峰岭高耸入云。站在高处看,城市的边沿是个圆形。天际湛蓝,如烟似墨,泛着青花瓷的釉色。他俩的城市,居然像传说中的聚宝盆。而他俩的家,他俩的所有,则如同粒粒珠玉,溅落在这个巨大的聚宝盆里。
许茹兰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许茹兰说:“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李阳民说:“没事,不要着急。”
等了近一个小时,许茹兰终于出来了。许茹兰的头发半干不湿,闪动着亮泽,随着她迎面走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玉兰花香味满屋袭扰。
许茹兰从房间里拖拖拉拉,拖出来两个大旅行箱。“快过来帮我一下。”
李阳民问:“要带这么多,搞得像搬家?”
许茹兰说:“有一个箱子是跟你准备的。”
李阳民说:“我准备得有,杏芳准备得很多。”
许茹兰说:“就用我的吧,杏芳的就放在这里,等回来时再拿回去。”
李阳民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这次是陪我出去散心的,就得听我的。我不高兴的话,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许茹兰说,为准备李阳民的一套行装,她用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上街精挑细选。如果李阳民不用的话,就辜负她的一片心意。还没出门就闹得两相生分,心情不愉快,好像事与愿违,不太适宜。
正在李阳民犹豫两可之间,许茹兰说:“都是一样的,走吧走吧。”
李阳民只好默许。出门时,李阳民回望了一眼他的那个旅行箱,感觉它站在客厅里有些孤单,有些障眼。“把它放到你房里去吧。”
许茹兰说:“不用,我妈会拎进她的卧室柜子里的。”
从许茹兰家出来,他俩坐上了一辆滴滴车,是许茹兰事先就约定好了的。滴滴车朝火车站方向疾驰,速度有点快。滴滴车是做生意的,抢时间抢速度,再正常不过。
城市的高楼大厦,在车窗两边向后掠去。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在李阳民的眼前像水流一样分向两边。很长时间,李阳民一直是作为一个忙碌者在这个城市里奔跑,也有一种向往山川河流以及向往慢动作的愿望。第一次从一个休闲者的角度来打量身边的所有,竟然有一种难得的轻松自如和飘逸洒脱。
火车站临近郊区,动车从城市的边沿风驰电掣而过。铁路的本义就是串起一座座城市,就是让它们像珍珠一样闪闪发亮。
火车站到了,滴滴车却没有朝右拐进匝道口,而是顺着公路,一气呵成地朝前面疾驶。
李阳民急忙喊:“师傅,火车站到了,你跑错路了。”
司机说:“我没有跑错路,你们不是来赶火车的。”
许茹兰一把按住李阳民,“师傅说得没错,我们不是来赶火车的。”
李阳民一脸惊谔,许茹兰却没有过多的解释。
小小的滴滴车,驮载着司机的满意,李阳民的疑惑和许茹兰的窃喜,一起在夜路上奔跑,像一头日夜迁徙的驼羊。
自从许茹兰拒绝去青岛,李阳民就开启了“神走位”模式,仿佛实现了穿越。从哪里穿越到哪里,说不清楚。像在梦中,像进入到平行世界。我们经常听说虫洞,好奇于它的神秘,感觉大致相同。李阳民曾经看过一部穿越电影,一架客机,迎面撞上一团黑云,所有的像触电一样,穿越回到了二战时期。看到了德军轰炸,看到敦刻尔克大撤退,用一架小小的雷达机差一点改写了历史。他们的穿越是因为一团黑云,而李阳民的穿越是因为许茹兰。
穿越的前面,一切未知,一切又充满新奇。
滴滴车穿行于林间,穿行于花海,穿行于大河小河大桥小桥。司机没有开导航,轻车熟路,仿佛许茹兰的专职司机。
许茹兰把李阳民的手机要过去,把微信关了,把抖音关了,把数据流量也彻底关了,这些东西都有定位功能。唯一保留着通话功能,但已经很少用了。许茹兰对李阳民说:“要不要看一下,一视同仁,我的也都关了。”
李阳民的世界里,只剩下许茹兰了。噢,准确地说,在他俩彼此的世界里,都只剩下了唯一。
滴滴车出了城市,七弯八拐,爬上了一条很高的大堤。大堤两边,夹着高大的防浪杉林;滴滴车像在杉树巅子上掠飞,车后扬起一股尘土的飞烟。车窗外,一河江水平静地朝东蜿蜒而流。
李阳民知道这是汉江,很深,很宽,是许多城市的母亲河。夸张一点,用一点技巧,可以当作大海的背景,拍两张照片发给妻子或者同事。可以拍到日出,可以拍到晚霞,可以拍到海边的岩石,其实那是人工抛撒的防浪石。一切都能够以假当真,包括他俩来这里,包括说这里是青岛。
汉江流经他俩城市,本来默默无闻,但兴建起了“南水北调水利枢纽工程”,被誉为“小三峡”,因而在全国名声大噪,吸引来了各地的大量游客。
李阳民陪许茹兰来过这里。“小三峡”的宏伟,曾让他俩惊叹折服,让他俩崇敬不已。
李阳民知道,许茹兰带他来到这里,是想一起重温“小三峡”的美丽,想重新达到一种热烈的高度。
这一次,许茹兰有足够的耐心,时间长达两个月。这里曾经的荒芜,改变成了旅游区。这里没有修建大型宾馆,小小的民宿却遍地开花。
夜深人静,滴滴车悄悄停在了一户庄院门口。
许茹兰喊:“到了,下车吧。”
司机帮他俩把行李箱拎了下来,递到他俩手里。司机很有礼貌地告别,“我走了,兰姐,有需要的时候打电话。”
滴滴司机心满意足地开车离去。今天的这份大活,足以让他兴奋一个晚上。
许茹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进门就很熟练地打开了满屋的灯光,仿佛女主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对李阳民来说,屋子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尽管李阳民和许茹兰从小就相识,但此刻,对许茹兰,也是充满着似曾相识和恍若隔世的感觉。
许茹兰问李阳民,“累不累?”
李阳民说:“有点累。”
许茹兰说:“那就到沙发上坐一会,我跟你泡杯茶。”
茶来了,搁在茶几上热气腾腾。
许茹兰问:“你饿不饿?”
李阳民说:“有点饿了。”
许茹兰说:“你平时喜欢吃的,冰箱里都准备的有,你想吃什么?”
李阳民想吃什么?还真一时没有想起来。他说:“只是感觉到饥饿,饥肠辘辘。”
许茹兰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两个月,他俩基本上同进同出。白天出门看云看海,听风听雨;夜晚回到民居烧火煮饭,沐浴更衣。他俩从来没有谈论男女情感的话题,一切让时光默默记忆。也像在海边江边的沙滩上散步,有脚印留下,也有浪潮涌来,悄悄抹平他们刚刚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