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做关子

在记忆的长河中，小时候的那些往事总是如闪烁的星辰般熠熠生辉。我记得，家中砌完砖瓦房子后的某一天，父亲唤我：“伢子，我到石灰坑那里去的，你去不去？”年少的我生性好动，对父亲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好奇，自然想要跟着去一探究竟。然而心中却有着疑惑：“到那里去干什么呢？”

那石灰坑位于一条河边，在我童稚的眼中，那里已是一片荒坝野地。砌房时曾用过一大车石灰，运来时是生石灰，其中夹杂着许多未烧透的白石头子儿，需用大量河水淘洗。之后还要贴上塑料纸封存，焖上半年左右，生石灰才能变成熟石灰，以用于砌墙。

父亲又开始卖起了关子：“走，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我不禁思索，一个废弃的石灰坑能有何好东西呢？但父亲成功地挑起了我的兴趣。我忆起上半年和父亲一同到河边清理石灰坑时的情景，本以为父亲会将石灰坑用挖出的土填平，却不想他不仅不平坑，还将洗过石灰的砖头池子撬起来，一块一块地扔进石灰坑。那些砖头被石灰粘连着，块头很大，如同石头般，需两人一起抬。最后，父亲还从附近的树上撇下一些树枝，也一同扔了进去。我询问：“这是干什么？”父亲只说：“到时候给你一份惊喜。”父亲向来喜欢做关子，比如赶街回来给我们带油条和油墩子时，他会故意揣在怀里不拿出来，让我们猜测，当我们焦急万分时，他便会一阵爽朗大笑。这是父亲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而我们也乐于参与其中，猜关子的过程有趣极了，当豁然开朗的那一刻，令人无比兴奋。

只是这一次，父亲的关子竟做了大半年，我差一点就将其忘却，着实佩服他竟有如此大的耐心能够一直憋住。

我随父亲一同来到河边，平原水乡的沟沟渠渠众多，与大江大河相连通，河水涨落频繁。而到了秋天，河水就像泄了气一般，涨不起来了，石灰坑便从河水中冒出头来。

只见父亲将扛来的木水车架在了石灰坑里，开始往外踏水。我恍然大悟：“您是想干鱼坑吧？”父亲点头应道：“是啊。”我却不以为然地说：“这能干几条鱼？”

干鱼坑，我是有经验的，有时和几个同学放学后，将书包一丢，拿着工具就出门找那些不大的野沟野渠，选择合适的位置两头筑垱逼水，便能捉到不少小鱼小虾。但这石灰坑是活水坑，不会有多少鱼虾停留在这儿等我们捕捞。父亲却依然维持着那关子的效果，说道：“你等一会就知道了。”看着父亲一脸兴奋、神情笃定的模样，我心中狐疑，莫非真会有我想不到的情景出现？

随着石灰坑中的水越来越少，树枝露了出来。按照常理，如果有鱼，应该能看到鱼打水花的景象了。我不禁说道：“一点动静都没得嘛？”父亲却道：“别着急，好戏在后头。”我按照父亲的要求，下到石灰坑中，踩着原先扔进坑里的砖头块，将一根根树枝拖了上来。此时石灰坑中的水混浊不清，更看不到鱼虾的影子了。我似乎有些明白父亲扔砖头进坑的缘由了，原来是为了防止坑内的淤泥陷脚。父亲做了这么久的关子，让我一下子就猜中了，总觉得这关子没多少含金量，不值得，效果也欠佳。

当石灰坑里的水基本踏干后，眼前只有横七竖八躺着的砖头块子。由于长时间被河水浸泡，上面长满了河藻青苔，表面光滑溜溜的。父亲叮嘱我：“站稳呢，小心划脚。”接着他也下到了石灰坑里。父子俩齐心协力，将一块块大砖头搬到岸上。这时，混水中有鱼闪过。我惊喜地喊道：“有鱼，还不小呢！”父亲笑着说：“我说有惊喜吧，还不少呢！”搬完砖块，石灰坑内开始沸腾，明显感觉有鱼撞腿，撞得生痛，这些鱼肯定比我们平常干鱼坑时遇到的要大。父亲又用呼桶呼了一阵水，石灰坑的水彻底干了。我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花花黄酷酷的鱼影子。“鲢鱼！”我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种鲢鱼，类似于黄牯鱼的扩展版，又像黑鱼的袖珍版，属于大补之物，价值很高，在我们这儿很难碰到，物以稀为贵。没想到父亲竟利用河边的石灰坑，凭借着经验，制造出了这么大一个惊喜。这不单单是父亲为我做的关子成功了，更是生活为我们做下的一个大关子，给我们带来了一次欢欣鼓舞。

后来，我才明白，往石灰坑里扔砖头是为了给鲢鱼营造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同时也能防止被别人偷偷下网捕捞。扔树枝是为了挂住一些水草，吸引螺蛳蚌壳等物，作为鲢鱼的饵料。

父亲的这个关子，做得真是巧妙，让我记忆深刻。如今回想起来，依然能感受到父亲的机敏聪慧，魅力非凡。也能深深体会到，那一天过得是多么温馨与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