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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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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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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花翻卷

李老头年纪越来越大,种田的能力越来越小。他和老伴在儿子的帮助下,都缴了社保医保,现在吃穿不愁。他把名下的田往别人送,他种的田越来越少。他舍不得这些田,这些田跟了他一生。不仅养活了他一辈子,还依靠这些田培养儿子读了大学,在外结婚生子。每次回乡一大家人,汽车喇叭响彻村庄,好不热闹。

李老头有一块田,他怎么都不舍得送人。这块田靠近一片柳树林子,是一块上等肥力的田。每年的灰粪、鸡鸭粪、猪牛粪,没地方出,只能出到这块田里来,使得这块田黑黢黢的、油晃晃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干活累了,可以到树林里歇息,夏天吹凉风,冬天晒花太阳,甭提有多惬意了。

种田使不出力量了,他就不种了。田不种了,但田地不能荒废呀。像读书,从小学初中毕业了,但课本一般都舍不得扔,要收拾在柜子里,保管得好好的。

李老头便经常在这块田里翻耕,不让地里长草。反正他有一条老牛没有舍得卖,没事时就赶着它来地里折腾。老牛找耕田的感觉,哞哞哞哞叫唤,他也找耕田的感觉,心情刷刷刷的,像犁下翻卷的泥花。这块田被他整得熟溜溜的光荡荡的,村里人看到了,人见人爱。

有人馋不过,对李老头说:“这块田种一季西瓜该多好啊!老李,你就让我种一季西瓜吧?到时候想吃西瓜随便你摘,你就是想送人都可以。”

老李说:“不行,我不想吃你的西瓜,我想吃我自己会种。”

一整块田种不了,但可以种一个角落,可以丰衣足食。

那人问:“你为啥又不种呢?”

这句话问得像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家就他和老伴两个人,又吃得了多少西瓜呢?到时看到西瓜被糟践到地里,红暗暗的,看着就心痛。

每年,儿子媳妇孙子回来,都会来到地里观看李老头耕田“表演”。孙子没看到过耕田,兴奋得手舞足蹈。

李老头脸上是在笑,但心里头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管怎样,李老头始终保持着耕整这块田。路上有年轻人路过,认为这是个稀奇,拿着手机照他拍摄,他也不理会,专心致志地耕他的田。

在实现了机械化的今天,一田一牛一犁一老者,戴着草帽耕田,老腔一样的吆喝声,确实是一幕难得的风景。

有一天,路上来了两个骑摩托车的人。摩托车前翘后翘的,骑摩托的人,一身运动装,也是前翘后翘。头盔带透气眼,水滴型的。这种摩托车和人很少见,像孙子看的动画片里的人物。开始,停在路边,两人说着话,商量着什么,听声音像是女人。尔后,她们摘下了头盔,一头长发飘洒下来,才让李老头确定认清了是女人,是年轻姑娘,约摸二三十岁。

俩姑娘顺着田埂,朝着李老头走过来了。

李老头正在用锄头平整粉碎土坷垃,看到有人来,便用锄头木柄撑起身来歇息,等待来人开口说话。

俩姑娘像两朵大树麻花,被一阵轻风吹送,朝李老头这里飘送过来,带着阵阵清香。

姑娘开口打招呼,“大爷,在忙啊?”

“忙喔,你们是不是问路的?”

“我们不问路,是来找您的。”

“有什么事吗?”

“这块田是您的吗?”

“是我的。”

“您打算种什么的?”

“这个季节只能种西瓜。”

“像这块田,种一季西瓜,估计能卖多少钱?”

“按年年们的行情,一亩田卖八千块钱雷都打不掉。我这块田八分多田,八八六十四,六千五百块钱手拿把攥。怎么,你们也想租一块田种西瓜吗?”

这几年,有许多城里人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把农耕生活,纷纷跑到乡下租地种庄稼。但十有八九,兴奋期一过就偃旗息鼓了。但人家有钱,玩得起“农耕体验”。

李老头说:“看你们都不是种田的人?”

姑娘说:“我们有种田的心哪!”

“哦,对对对,种田的心,有种田的心就行了。”李老头知道,这种说法是不好反驳的。种田种心情,就是田里荒得缠蛇也是一种心情。

两位姑娘和李老头当场签订了租赁协议,价格翻番,一万三千多块钱,是姑娘主动提出来的。

李老头当时吃了一惊,“我没打算要这么高呢?”

姑娘说:“不高,农村种田不容易,我们愿意出这个钱。”

“到时候亏本了,不要怪我这老头心狠啊?”

“不会。我们有门路销,不会亏。”

“有门路就好,有门路就好。”

租金付过之后,两位姑娘说:“现在这块田使用权是我们的了,我们请您在田角落里给我们建个瓜棚怎么样?您打个预算,材料啊,人工啊都算足。”

“现在就搭吗?田里还没得苗子,不需要搭瓜棚吧?”

“需要。”

“看你们想搭个什么样的瓜棚啰。如果和我们以前的一样,简单的,这不需要钱。多的是棍棍棒棒,我免费给你们搭。”

“这多不好意思啊?”

“别不好意思,这是我自愿的。”

于是,李老头忙活了起来。用牛拉板车,把搭瓜棚的材料一车车往田里拉,也不用费劲,又没人催工期。

期间,两位姑娘来看了两次。说是没要工钱,但两位姑娘来时带的矿泉水、高档饮料和零食,多得数不过来,都是李老头没见过的。李老头拖回家,把老伴也乐得老树开花。

李老头的瓜棚搭完了。为了对得起两位姑娘的好心,李老头的这个瓜棚比他们平时搭的要好得多。他天天来这块田里,虽然不需要他打理了,但还是每天都要来转悠转悠,清一清垄沟,挖一挖田角落。这块田,像他待嫁的闺女,出嫁前他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在他等待两位姑娘前来验收交付使用的日子里,李老头每天都会把瓜棚的细节处,做过一遍又一遍。有些地方硬是达到了精密的程度,像在做一台机器上的零配件。

两位姑娘同进同出,每次都会带来一些生活用具,有一点像要住人的架势。她们对田的关心程度远远不及瓜棚。

李老头问:“你们是不是真的想种瓜?按合同规定,你们不能种其他的呢?”

姑娘说:“种瓜呀,肯定种。等我们老总来看过之后就开始种。”

“哦。”两位姑娘不是个人行为,是公司集团行为,什么事都有个走过程的时间。李老头说:“这块田有些日子没有耕整了,有些地方都开始长草了,我来给你们耕整一遍行不行?免费的。”

“好啊,那就谢谢大爷了。”

李老头梏上牛,拉着犁,在这块田里耕来耕去。他也不慌,一天耕两垄,一块地耕完用个把星期。种瓜的季节,气温高,庄稼长得快,草也长得快。李老头不让草冒头,看见草尖就拖犁过来耕整。

有一天,俩姑娘又骑摩托车来了,身后跟着一辆汽车。这辆汽车很矮,很少见,鹅黄色,像没有蓬顶,只看见几个椅背。

车上有一个女人,戴着墨镜,穿着打扮时髦,有一股清凉都市风格。

这个女人没下车,说话像放机关炮,像在训斥两个姑娘。机关炮放完,这女人掉过车头,呜呜一阵响,像打雷,一溜烟地跑了。

李老头正在担心好事要黄,两位姑娘要毁约。

姑娘说:“没事,大爷,我们领导今天心情不好,影响您了。”

自此,两位姑娘再也没有来过了。

李老头照着合同上的电话打过去,电话一直响,没有人接,无论打多少遍。由此,李老头想,合同上的身份证号也可能是假的。

有人说,李老头上了当。但李老头一没损失钱财,二没损失田块,这样的当上得“受宠若惊”。

虽然李老头感到莫名其妙,感到很荒诞,但他依然坚持每隔一个星期耕整一遍这个田块,看一遍这块田的泥花翻卷;依然遵守合同约定,等待两位姑娘前来种西瓜,一直到合同结束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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