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超市买菜时,特别喜欢买腐乳,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臭豆腐。在我常去的一家大超市,仿佛知晓我的心思一般,有一个柜台专门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腐乳。我犹如寻到了一处珍宝之地,每次到超市都要在此“流连忘返”许久。这里的腐乳我都吃了个遍,能够像裁判那样给它们评出个高低分数。每当超市上了新的腐乳品种,我总是迫不及待地买上一瓶回家尝尝鲜。
我不知道他人对腐乳是何种心境,但我对腐乳这般钟情,是事出有因的。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缺衣少食的情况极为严重。一件衣服往往是姐姐穿过妹妹穿,直至补丁层层叠叠成为百衲衣。一个书包哥哥用过弟弟用,直到带子断了打上满串结花、短得无法上身才换新的。至于吃的东西,那就更不用说了,能长期有饭吃、有稀粥喝就已经不错了。孩子众多的家庭,常常是半菜半米地度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星油花、半片肉腥。父母做些可口的、新鲜的菜肴,他们自己是轮不到上桌享用的;他们吃的都是孩子们吃剩的残羹冷炙,或者是孩子们不愿吃的硬苕、稀南瓜、苦瓜之类的。
我记得有一回,父母把抱鸡窝里没有孵出鸡崽的两个“寡鸡蛋”,埋进灶膛里的火灰中焖烧,听到一声类似放炮仗的声响后,便刨出来吃,满屋子都是臭鸡蛋的味道。
我问父亲:“这么臭,能吃吗?”
父亲说:“能吃,特别香!”
那时我年纪尚小,实在不理解父母为何要吃臭鸡蛋。
不仅如此,还有一件事也令人十分费解。
我们家有一头五十多斤重的小猪病死了,原以为父母会找个地方将其掩埋。没想到父母竟然连夜推磨,磨了一大盆子碎细米,将猪剐了皮,切成丁块,做成了一坛子鲊肉,倒扣在一个大瓦钵里。每次要吃就挖一碗出来,炒熟后端上桌,能飘出冲鼻的香味。
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而我却有些担心身体受影响,不敢吃。
父亲说:“吃吧,没事。就算有一点病菌啥的,也都被锅里的高温杀灭了。”
我相信父亲不会骗我,这才开始吃这种鲊肉。还真别说,特别香!饭量都比平时多了不少,正好长身体呢。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睡到半夜,被父母的一阵说话声弄醒了。
那阵子,生产队所有的男性劳力都出门在外挖河打堤。我以为是完工了,父亲回来了。母亲却喊我:“快去把你的姐姐喊起来,还有你的两个弟弟都喊起来。”
我问:“都大半夜了,喊他们起来做什么?”
“都喊起来吃肉。”
“啊,吃肉,哪里来的肉?”原来是父亲的工地上改善伙食,父亲舍不得吃,用碗装着,藏进地铺草里面,趁着夜色走了几十里路,送了回来。
可惜,由于天气炎热,时间过长,这碗肉已经有了变质的溲味。但我们吃起来却丝毫感觉不出异味,只觉香喷喷的,比腐乳还香。
农家做腐乳,跟工厂化制作腐乳有些不同。工厂是流水线,而农家是小作坊式。
做腐乳的豆腐做得很嫩,通常是用提篮做的。底上垫稻草,中间摆上一层切成小方块的豆腐,再掩上一层稻草,挂上木钩子就成了。新鲜稻草在农家人眼里是干净的,没有灰尘,所以都是直接使用的,比如当床铺草。半个月之后,豆腐表面发稀有水光,闻着有臭味,就说明制作成功了。再搛进小坛子里,密封保存,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可以直接吃,如果淋一点香油进去,便是一道印象深刻的美味了。
不光是食物有这种特性,就连每年冬腊月生产队里烧窑制瓦的季节,也有这般味道。
一窑砖瓦焙烧成熟时,窑烟子里会裹挟着一种类似臭鸭蛋的味道,相当浓烈。这种味道会弥漫整个村庄,每当人们从屋里出来,都会仰起鼻子,尽情地吮吸一阵子,美美地享受一番;仿佛这气味能当饭吃,能填饱肚子。
所以说,生活当中,无论艰难也好,辛苦也罢,总是充满着希望的。我们不放弃,不言愁,即便以苦为乐,日子里也会有一道道香气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