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小学的时候,一个学期的学杂费要三块钱。那时的三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一筒沙糖饼子才两角钱,一斤米才一角六分钱。不过,每年的学费我们都没向父母要,都是自己挣的。因为我们村子后面有一座大山,大山上面有一片大松树林,松树林里产松子,也产松菌。每年暑假期间,天气炎热,下过大雨之后,松树林下漫山遍野都会生长出松菌来。采了松菌到集镇上去卖,有专门收松菌的贩子收购,这样我们就能挣出钱来当学费。
我们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小姑娘有七八个,每次都是一起出门去采松菌。我们年龄越大,胆子越大,跑得越远,采的松菌越多,卖的钱越多,心里就越高兴。
松树林里,松菌虽多,但也要分品质和大小。能采摘的,分为中大菌、中菌、中小菌,大菌和小菌不能采。大菌发黑,品相不佳,卖不出钱或者卖不出去。小菌太小,得留着分蘖发㛅,不能“斩草除根”。大菌最好采,一眼就能看到,如果只是家里人想吃,不想卖,也能随手采一些带回家。
松树林里每年都会落一层松叶,有的一根根散落,像针一样落地后,就会躺平,进入腐烂的进程。有的也会一枝枝整体掉落,支棱在地上,特别容易划伤手脚。每次我们都会仔细观察松枝底下,如果有小包包一样的突起,就表明底下有松菌。这时,便会小心翼翼地挪开松枝,去扒拉那堆树叶。松树叶一年压一年,最底层的腐烂到一定程度,就会滋生出食用真菌,松菌便从那里开始,慢慢生长。松林里的落叶,一年年累积,一年年腐烂,始终保持着一尺左右的厚度。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厚薄正合适;采摘松菌的人,不至于摔倒,即便滑一脚也有密密麻麻粗粗细细的松树搀扶。
在上山采摘松菌的过程中,有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值得说一说。早上,我们迎着太阳往山上走的时候,一路上都有松鼠相伴。因为松鼠的食谱当中,松子属于它们的美味。它们和我们出门的时间相同,也知道一场大雨过后,松叶被淋湿,稍微有些塌陷。这样,包裹松子的塔苞,有点像菠萝一样的形状,就显露出来,松鼠一扒一个准。我们在土路上走,它们就在旁边草丛里蹿。仿佛要和我们作伴,它们不快不慢地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唱歌嬉闹,时快时慢地跑,它们始终跟着我们,叽叽喳喳嗖嗖刷刷,也闹得很欢。
我们在一个山头上各取所需,我们在一片松林里和谐共处。时间久了,松鼠看我们采摘松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如同我们看明白它们吃松子一样。有时候,它们吃饱喝足,就会成群结队地围着我们打转,画圈圈。我们便知道,友好的松鼠,为了展现它们森林精灵的本领,在给我们指引有松菌的地方。我们跟着它们上前,肯定能寻找到让人满意的松菌。松鼠在松林里活动的时间比我们长,跑的山头比我们多。它们清楚哪个山头的松菌多,哪片松林里的哪个坡坳里松菌质量好,好吃。
好的松菌呈粉色,肉嫩嫩的,一碰就会流出粘液,丧失水分。变得不太好看的话,价格就卖不上去了。我们采摘时,通常用的是背篓,轻手轻脚地抓取,放入背篓,放一层就会横穿一排细树枝隔一层,不让它们挤压损坏。
我记得有一次早晨,我们背着松菌上集镇去卖。集镇离我们有七八公里,一路翻山越岭,越沟跨坎,要走几个小时。不过我们年纪小,手脚麻利轻快,一路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飞,也不在话下。
这天,我背得多了一些,一路沉重,不知不觉脚步慢了下来,落在了队伍后面。小伙伴走一阵就会停一阵等我,还有小伙伴一路上帮我扶背篓,让我轻松一些。不巧的是,我在跨一道沟坎时,一脚没踩稳,滑到了沟坎里。人没怎么样,就是一背篓松菌全撒了。幸亏沟坎里没有水,松菌全部捧起来了。但松菌的品相被破坏得有点惨,肯定会影响价格的。
离心理预期有了差距,加上担心卖不出去,我一路跟着走,再也没有露出笑容。
来到集镇上,我的松菌果然遭到了松菌贩子的打压。过来了几个贩子,都只是抓了一把看了看,嗅了嗅,又放回原处,遗憾地摇摇头。有贩子说:“这么好的松菌,怎么能让它落地呢?”
我只能苦笑。
我们几个小女孩,在街边站成一排,将背篓放在脚前。背篓里的松菌红暗暗的,色泽鲜亮,很是诱人。一个个贩子转到跟前,爱不释手,纷纷出到最好的价格:一角二分钱一斤。但伙伴们总是摇头,不想卖。说,要卖就一起卖,我们是一起出来的,要一起卖完一起回家。我知道,这是小伙伴们为了我,在跟贩子们讨价还价。一个贩子实在熬不过小伙伴们了,才同意压低两分钱,收了我的松菌。
卖了松菌,我们一路欢歌笑语飞奔回家。这时候的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清凉的,太阳是明朗的。
山上的松菌也不是天天都有,只有当暴雨洒落之后,才会满山遍野地生长。整个暑假,我们每天都在盼望下大雨,只要下个两三场,采个两三茬松菌,卖个几块钱,我们下一期的学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