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杜官恩和宋红莲的头像

杜官恩和宋红莲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1/28
分享

最好不要说再见

刚开始,总觉得老曾的行为在两个方面挺令人生厌。

一方面是缺乏眼力劲儿。一间病房,住院的三名患者,三名家属,相互之间不认识,突然之间就挤在了小小空间,生活的私密空间受到了严重影响。床与床之间,一块小小的隔帘是远远遮不住羞惭的。我的老婆患上了脑溢血,刚刚抢救过来,刚刚从 ICU 转到普通病房,吃喝拉撒都得在床上。偏偏老曾总是坐在邻床的当头,身子一歪就能看到我们这边。每当老婆要解手,总觉得旁边有陌生男人,解不出来,憋得很难受。我不得不对老曾说:“老曾,你能不能坐到那边点儿?”

老曾一副大大咧咧的劲儿,说:“人到了医院就不叫人了,哪个看啰!”说完,老曾只是将身子朝那边欠了欠,脸扭向别处,继续和邻床聊天,仿佛有聊不完的天。

老婆一阵尴尬之色,我也只能一阵无可奈何的苦笑。老曾是农村人,平时生活的空间较大,人员稀少,遮蔽不严实,造成了他不太注意别人感受的毛病。

二个是睡觉呼噜打得像炸雷,特别响的那一种。他的呼噜跟别人打的不同,别人打的呼噜,不管打得有多响,都是均匀的,随着呼吸有规律的发出声响。他的呼噜是憋闷一阵,突然像正负两极云电靠近,突然碰撞,突然发声的那种,哗啦哗啦响,比打雷还响,严重干扰了我们的睡眠。把我老婆吓得心脏病爆发,血压飙升到一百八,比进到 ICU 之前还要高。

我问老曾的老婆,“老曾的呼噜这么厉害,你这辈子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原意是想提醒老曾老婆能否管一管老曾,可他老婆说:“时间长了,习惯了,没有感觉了,他年轻时还吓人些。”

看来老曾老婆是不想管了,我只得说:“老曾,我们能不能到走廊里去睡?”

老曾不懂我的用意,“走廊里有风,容易感冒。”

我说:“还好吧。”

夜晚,我主动邀约老曾一起到走廊上去睡,我们都租的有陪床,拖到走廊上打开就可以睡。老曾不好拒绝,只得随我一起来到走廊上铺床,头顶头一起睡。

说实话,老曾的鼾声依旧如雷,在走廊上滚来滚去。走廊里的风,没有把人吹感冒,而是老曾的鼾声,一夜把人整得头昏脑胀。

不过这样,病房里的人算是安静地睡了一场好瞌睡。不仅我老婆平静下来了,还有一张床的陪护家属不禁向我伸出大拇指,“感谢感谢!”

尽管我们一百个嫌弃,老曾好像没有感觉出来,仍然滔滔不绝地和我们拉家常。他说话,鼻子里像塞了一坨棉花,嗡声嗡气的,实在是不好听,偏偏他的话又多。

老婆想吃青菜,我叫的一份外卖里,专门点了一份青菜。吃饭时,没想到老曾凑了过来,看了一眼青菜,说:“你们买上当了。”

我说:“青菜就是青菜,怎么还会买上当呢?难道青菜还有别的,还有几种?”

老曾得意洋洋,“呃,你不知道吧。这种青菜分两种,一种菜叶旁边长毛的,不好吃,糙口。一种菜叶不长毛的,那才叫好吃的青菜。”

“哦……”我买了一辈子的青菜,吃了一辈子的青菜,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我说:“看你像个大老粗,还这么细心啊?”

老曾自豪地说:“我就是个卖菜的,说不定你吃的菜里就有我卖给他们的。你在哪里点的餐,我看看。”

“喏……”我递给他一张小广告单,上面有地址有电话。

老曾说:“我说吧,我就经常卖菜给他们。不过,这两天住院了,你吃的青菜不是我卖的。”

自从老曾说他是卖菜的之后,我总觉得他的样貌都能跟菜产生联系了。他的身材不高,圆乎乎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矮冬瓜来。而他的脸稍微有点拉长,有点像地里的白菜帮子。他又整天菜来菜去,讲他的菜经,耳濡目染,感觉他整个人就是一副菜相。

他问我们,“你们知道,哪个地方的菜最好卖吗?”

我们摇头。我们买菜,往往只在家附近的几个菜场,城里有多少个菜场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哪个地方好卖不好卖呢?

老曾说:“这个地方你们绝对想不到,只有看守所门口最好卖。”

“哦……”这个我们确实没想到,确实出人意料。

看来,老曾卖菜还真是老江湖了,一年四季到处跑,一盘棋早已搁在胸间了。我们在老曾面前,在买菜这个问题上,显得有点儿孤陋寡闻了。

我每次买好饭菜回来,老曾总要凑过来,问这个菜多少钱,那个菜多少钱,总是啧啧咂嘴,说这个菜买贵了,那个菜买上当了,连米饭都买错了。搞得我们都像大迷糊,只有他一个是人间清醒。他可以搞得我们口味全无,饭菜无香,心情大变。我们在心里始终不认同他的这种那种说法,因为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因为是在为我们着想,起码心肠是热的,我们又不好当面反驳他,只能以尬笑相对。

谁知老曾登鼻子上脸,更上劲了。老曾说:“我带你们去买饭菜吧,负责又便宜又好吃。”

我本想拒绝,老婆却小声示意说:“去吧,我们不能辜负老曾一片好意,免得让老曾尴尬。”

为了好和老曾建立起友谊,好和他相处,让鼾声“放过”同病室的人,我跟他去了。

没事不会来医院,有病来医院也不会乱转悠,我对医院的环境不是太熟悉。而老曾却特别熟悉,带着我转弯抹角,像走迷宫一样。

我问:“你们住院住得时间太长吧,怎么对医院这么熟悉?”

老曾说:“我们就在你们前两天入院的,对医院熟悉是因为我经常跟医院食堂送菜过来。”

“哦……”

我们从一道小门穿了出来,医院里面和外面是两重天地。紧挨小门是一条笔直的商业街,颜色五彩缤纷,声音喧闹纷扰。靠这道小门的两边,全部是为医院服务的药店和餐馆小吃。我想,这道小门不是小门,而是这些人的财富大门。如果哪一天,被医院的人不经意的关掉了,这些人就会遇上天干大旱。从此处可以看出,人生相互依附的关系十分紧密。

这些餐饮店的老板都像对老曾很熟悉,有人喊:“老曾,好像有几天没看你过来卖菜了。”

老曾说:“是有几天没有过来了,老婆生病住院了,要招呼。”

“那你的菜呢?”

“捂在地里了。”

“那得多大损失?”

“损失再大也要招呼好老婆呀,没了老婆,挣钱再多,起什么作用呢?”

跟着老曾买饭菜,还真的长不少学问。比如说,青菜选什么颜色才是纯天然的,蒜苔选什么颜色的才是没有药水泡的。老曾带着我来到一家带自助选择性质的餐馆,自己想吃什么挑什么,装起来打包,称重带走,口味相当丰富,老婆说:“今天才吃了一餐好饭菜。”

从此以后,我们对老曾的看法起了一点变化。关于打鼾,他以前并不知道会对我们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他老婆已经习惯,不认为那是多大个事儿。加上老曾“改正”了过来,到走廊去睡了,影响就消除了,老曾与病友的关系得到了“全面改善”。我也认为老曾这人,善良有加,热情有余,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我老婆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医生建议我们回家吃药静养。毕竟医院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地方,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时,我遇到了一个困难。老婆只是病情稳定,还不能下床自由行走,一动浑身就痛。虽然有儿子开车来接我们,儿子也有力气背他的妈妈下楼,但都不能鲁莽行事。唯一的方法是找一个轮椅将老婆从七楼通过电梯间推下去,但轮椅又从何来呢?

我们住的外二科有三四个轮椅,全部用着让病人上各科室进行检查或被别人占用。总不能让别人下来自己用吧,眼睛时刻盯着都没有寻觅到空隙。

正在着急时,正在走廊蹓跶的老曾突然跑来对我说:“我看到一个轮椅了。”

“在哪里?”

“在库房里,护士刚进库房里我从门缝瞄见了。”

我俩急忙奔向库房,看见一个护士正在使用轮椅搬运医疗设备。

我像见到了救星,问护士,“运完设备,能不能将轮椅借我们用一下,我老婆要出院,没有合适的工具运出去?”

“我知道。”护士犹豫了一下,“可是可以,但你们谁来保证能及时还回来呢,我们没有时间去找。”

这时,老曾说话了。“他们今天出院,我今天不出院啦,我负责将轮椅推回来。”

护士同意了,“那好吧。”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老曾的一个简单帮忙,解决了我们一个大问题,我们得以顺利上了儿子的车。

临别,我握紧老曾的手,千言万语汇总成了一句话,“谢谢你,老曾,我们就再见了!”

老曾挥了挥手,“快走吧。在医院里,最好不要说再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