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手机没有亲情号

 剅嘴村的年轻人差不多走光了，连小孩也随着父母一起进了城。剩下的全是老头老太太，和儿孙们联系全靠一部手机。年轻一点的用智能手机，年纪大一点的用老人机。村里人无一例外都会设置快捷拨打号，俗称亲情号，摁出去简单迅速。不会设置的或者眼睛看不见的，儿女们逢年过节回来也会帮着设置一下。一般都是一二三，有几位子女就设几个数字。

 猫爹今年八十多岁了，使用着一部老人机。他老伴不在了，儿子又在城里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有人问猫爹：“你的手机有亲情号没有？”

 猫爹说：“我的有啊，我自己会设。”

 那人羡慕道：“你还是比我厉害些，你还会自己设，我看手机就是一块板，只能用手摸。”

 剅嘴村的年轻人不在家，但剅嘴村的条件还可以。家家都盖起了两三层小楼房，村道虽然弯曲，但都是水泥路，都能通到家门口。关键是村口还修建有一个小广场，布满了花坛和健身器材。村里的人觉得里子面子都有，生活得如鱼得水。

 说起鱼，还是剅嘴村的一大特色。剅嘴村地势平坦，河湖众多，水面宽阔，养鱼养虾的人也多。有能力的人承包大湖大池，缺乏力量的人就只能打理好自己屋后面的小鱼池了。家家都有一个小鱼池，多的产一两百斤鱼，少的也要产五六十斤鱼。虽然人少，也不愁消不完。一进冬月，都会全部起塘，新鲜的吃两天，多的就会剖了晒成干鱼。自己留一部分吃，也会给儿女们寄一部分去，说是让他们尝尝家乡的味道，实际上的意思是要他们不要忘了家乡的根本。

 制作干鱼，剖鱼腌鱼好说，就是晒鱼有些难为人。鱼多，在屋门口扎架晒，一般的一场都晒不下来。冬天的太阳一般都金贵，给力的太阳更是屈指可数。要想把干鱼晒好，必须得抢位置抢时间，多晒几日，好赶在年前将干鱼晒好。

 剅嘴村还好，不是有个小广场吗，位置多的是。只要你吃得起苦，拖个板车，或者骑个三轮把架子和鱼拖上，在小广场找个位置摊开摆上，不管是风吹还是日晒，晒个十天半个月，干鱼就会晒得好好的。

 今年，剅嘴村的人依然集中到了小广场上来晒干鱼了，猫爹也在其中。

 这天，太阳正好，有点猛劲儿。猫爹想，如果多几天这样的太阳，季节就要开春了，桃花就要开放了，太阳就成了桃花太阳。

  冬日的阳光洒在剅嘴村的小广场上，猫爹那辆老旧的板车，此刻满载着鱼和铁架子，在广场的一角停稳。猫爹缓缓起身，先从车上拿下几个简易的铁架，用力将它们在地上撑开、固定，动作虽略显迟缓却十分熟练。

 接着，他从板车的角落里搬出一捆早已准备好的细麻绳。猫爹粗糙的双手拿起一条鱼，仔细地用麻绳穿过鱼鳃，打个结实的结，而后把鱼挂到架子上。他专注地调整着每一条鱼的位置，确保它们之间有着恰到好处的间距，既能充分享受阳光的沐浴，又能让微风顺畅地穿梭其间。阳光照在鱼身上泛出的银光，与猫爹那满是皱纹却透着坚毅的脸相互映衬。

 猫爹的儿子小时候没有多少零食吃，猫爹就想方设法利用下工的时间，到野沟野渠去捕捞小鱼小虾，为儿子制作干鱼。

 有一天，儿子刚拿了一块干鱼在手里吃，却被一只野猫抢了去，儿子大哭大叫起来。

 猫爹发怒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不知道我是你猫爹吗？”猫爹跟着野猫追赶，追赶了快满个村子，野猫才丢下干鱼逃走。

 猫爹每年晒干鱼，每年都会躺在板车上和干鱼一起晒太阳。猫爹偶尔直起腰，用手捶捶后背，目光扫过满架的鱼，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品尝干鱼时满足的神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稀疏的牙齿。

 周围的村民们也各自忙碌着，不时传来几句闲聊和笑声。

 太阳就要落土了，村里人开始收拾干鱼准备回家。有人看到猫爹没动，还睡在板车上，远远地喊：“猫爹，起来收干鱼了。今天晒不完，明天再晒了，明天也是好太阳呢！”

 猫爹仍然没动。

 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劲，过来查看，才发现猫爹已在睡梦中过世了，身体开始发凉。

 人们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一片惊叹，一片感叹。七十三、八十四的老人，无痛无痒，能在睡梦中溘然而逝，一般会被认为是有福之人。人们也没有慌，关键的第一步是要通知猫爹的儿子回来处理后事。

 有个人说：“哪个手里有猫爹儿子的电话，跟他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没有。

 有人说：“猫爹的手机里有儿子的亲情号，我们找一找猫爹的手机。”

 人们把猫爹的手机找了出来，还好，没有开机密码，直接可以用。

 人们按习惯摁出了一号键，电话马上接通了。

 人们刚舒了一口气，却陡然被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弄得目瞪口呆。“您好，这里是 110 报警平台，请问您有什么事需要报警吗？”

 人们赶紧挂了电话，“这个亲情号怎么是 110 呢？”

 人们又按出二号键，二号键报的是“120”。“依呀，怎么又是个120呢？”

 紧接着人们又按三号键，三号键更出人意料，报的竟然是“119”。

 再往后按，就是空号，是电脑回的话“对不起”。

 原来，猫爹的这部手机没有亲情号。

 有人建议翻猫爹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也没有发现猫爹儿子的信息。试着回拨了几个电话，不是推销保健品的就是搞保险放贷款的。

 人们束手无策了，愣在原地，陷入无声。

 “我明明听到猫爹天天都在打电话嘛，我不相信手机没有亲情号！”有人不相信这个现实，拿过猫爹的手机，泄愤似的一阵乱按，顺着号码键一路按下去。

 那人按过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在最不可能设亲情号的“零”号键上，犹豫了一霎，也按了下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电话里传来的，终于不再是电脑回话“对不起”了，而是响起了“嘟嘟嘟”的回铃声……